在飞檐走壁糟蹋了林貌一整盒巧克力豆后,这只猫似乎也知道闯了大祸,溜出门外躲了整整一个下午。
  林貌花费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了罪魁祸首,当时这只猫正趴在郊外的公路边,直勾勾盯着路上往来不息的车流,全身僵硬猫眼瞪得溜圆,竟然像是被震动得反应不能的样子。
  不过,当林貌试图捕捉这只胆大妄为的肥猫时,它立刻就从僵硬中缓和了过来,并迅速展现出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战斗力——过去数年里肥猫咪咪胡吃海塞四肢不勤,连跳个窗台都费劲,但现在此猫上蹿下跳身手敏捷之极,不但走位灵巧躲开铲屎官拙劣的围捕,还反手一个飞扑正中林貌后背,砸得缺乏锻炼的大手子眼惨叫不止,随后迅速蹿上树干远离战场,干脆利落,不留一点首尾。
  这一场追捕仅仅交锋了数次,战斗力仅仅与农村大鹅齐平的阿宅就只能举手投降,扶着膝盖喘粗气。而咪咪则盘踞在公路边的梧桐树上,高昂着头颅眺望自由,顾盼中气势雄浑仪态高远,再也不是往常吃了就睡的肥猫可比。
  但恰恰在这个时候,邻居家的电视准时打开了。
  郊外空旷安静,即使在公路边也能清晰听到电视机里演员铿锵有力的台词,似乎是剧情进入到了某个高·潮,太子正在怒斥自己的二弟:
  “你也配与我侈谈为国?我告诉你李世民,这大唐两京十道,是在我的肩上担着!天下苍生这几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句怒气上升的台词之后,高踞于树顶的肥猫咪咪,身体忽然僵住了。
  它缓缓低下头来,而喘着气的林貌向上望去,生平第一次在一只猫的毛脸上见到了那种近似于人类,惊骇之至的表情。
  一人一猫对视了片刻,咪咪忽然自树上一跃而下,径直跑向了家中。
  在这次古怪之极的插曲后,人和猫之间渐渐建立了某种默契。
  咪咪依旧是频繁外出,不见猫影,但每到饭点与休息的时间总会准时出现,不必林貌操心;它并不与村中的野猫往来,也从不会跳上跳下砸坏东西,甚至学会了自己打理清洁,无师自通的掌握了使用马桶、淋浴,乃至吹风机的技巧。
  当然,作为省时省力的铲屎官,林貌同样承担了责任。他需要为咪咪单独准备伙食(不知怎么的,这只猫似乎对陕西面点)、清理并保管餐具、同时在每晚六点准时打开电视,将频道调到中央六套,方便咪咪看《贞观盛歌》,或者《西游记》。
  是的,这只猫要看电视剧。
  说来这确实有点奇怪,但对咪咪来说似乎也算正常。毕竟,林貌曾经无意中看到这只猫窜进书房,叼下来一本《唐诗鉴赏辞典》,对着阳光来回翻阅,甚至用猫爪仔细勾画,神态居然相当专注。
  ……大概这只猫比较好学吧。林貌麻木的想,同时腹部隐隐作痛。
  ·
  不过,今天的咪咪比往日更反常。在仔仔细细看完半个小时的《贞观盛歌》之后,它并没有呼唤铲屎官关电视,反而是端坐不动,继续收看电视剧之后的新闻栏目。
  自入冬以来,市区与郊区足足有两个月没有下雨,隐隐已经有大旱的征兆。因此,最近的新闻全部在关注抗旱救灾、保障春耕,连篇累牍都是关于气象变化与粮食安全的报道,实在是没有什么趣味。
  但这样持续了十几日高度雷同的新闻,肥猫咪咪却能看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就连尾巴都在不知不觉间竖起,炸成了极为蓬松的一大团。倒是林貌在一旁了半个小时,等得哈欠连天困倦不已,只能起身离开。
  直到他走出客厅,专注之极的咪咪才终于从电视中分出了一点精力。它转头盯住铲屎官的背影,猫脸上是相当拟人的惊异:
  ……居然连五十年不遇的旱灾,都可以这样的若无其事吗?
  有趣。
  ·
  林貌洗漱后已经是晚上九点,按理说正是大手子丰富夜生活的开端。可自从一个月前异变发生之后,林貌的生活习惯却不得不随着感官一起改变——他依旧能打游戏看比赛玩短视频,但很难从刺激中获得什么愉悦的感受了。
  简单来说,没有了那个世俗的欲望。
  因为没有了那个世俗的欲望,林貌只能早早上床,用睡觉打发时间。不过,异变同样也给他带来了好处,其中之一就是空前提高的睡眠质量。只要他放空大脑打算入睡,那么在十分钟内就能轻松进入深层睡眠,沉沉一夜无梦,绝无任何惊悸麻痹、躁动不安。
  不,这与其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更近于“冥想”。事实上,在每晚的睡眠中,林貌都依旧保留了某些感知。他能清晰感受到体表温度细微的变化、微小气流与水滴吹拂过皮肤(一般是忘了关窗),甚至能准确分辨出寂静夜色中咚咚的声响——这多半是咪咪深夜喝水,又撞到了什么。
  不过,虽然有这种种的感觉,但林貌并没有被惊扰。事实上,闭眼清空思绪之后,他立刻便能进入到某种绝对的安静中。在这种状态下,心神虽然清晰明白、浑无瑕疵,却并不会生出任何“思绪”来,一念不生,一念不起,一切思维、情感与意念都转为空白,独留某种空明澄澈、恬淡虚无的心境。
  这样的心境应该算不上是睡觉。但如此保持一夜,第二天起床的林貌却觉得身体健旺、四肢舒展,浑身上下安稳平和,就连感官也变得格外灵敏,有种拨云见日的清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