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云正把电视扶起来,听完后顿了一下,问道:“那你呢?你不累吗?”
在池云眼里,母亲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女人,家里有四个兄弟和一个姐姐,从小没太受到过父母的疼爱。后来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但好在也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丈夫不争气,便一心想着自己做出点什么。
池云母亲从推着三轮车的小摊挣了点钱,就买了带棚的餐饮车,跑学校摊位卖孩子喜欢吃的炸串,整天油气熏蒸着脸庞,让她四十岁就有了五六十的老态。
有一年冬天下大雪,餐饮车转弯打滑,池云母亲摔进了沟里,躺床上休息了半个月。医生说是骨头错位造成的椎管狭窄,年纪大的劳动妇女既然没有了生育计划,也不适合手术,养着就行。但毕竟落下了病根,每次弯腰久了或者长时间劳累,便总在夜里难受地翻来覆去。后来在池云的劝说下,池母终于同意租了个固定摊位,虽然收入减少了很多,但好在不用再这么劳累。
等到家乡政策有了扶持,开始发展旅游产业,池云母亲和大姨合租了一个店,才慢慢地攒到了想给池云的首付。
池云对母亲的感情一直是无比复杂,她感谢母亲为她的付出,却又用受过教育的三观冷眼批判母亲没有自我。她在困难的时候总会回头看,渴望母亲能给她温暖,但在平静的生活中却是厌烦、甚至痛恨母亲对她的每一句倾诉。
可能她更痛恨的是自己。
“我马上三十岁了,还是一事无成,没有可以让你骄傲的事业,甚至感情上还要让你操更多的心。”池云继续说,“明年你就要到法定退休的年龄了,别人有正式工作的,退休后的生活丰富到你想不到,你一没有退休金,二从来没有享受过,为什么不把五十万留给自己,养好自己的身体,四处去看看世界?”
池云母亲笑了笑:“我不喜欢那些,我就想着你在外面别这么辛苦。”
“你为什么可以对别人做到这么无私的奉献?”池云眼眶里有泪,“你指望我给你养老吗?等你不能动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因为业务能力不足,被公司辞退了,没能力给你养老。”
池云母亲心疼地看着她:“池云,你不是别人,是我的女儿。”
“我不喜欢这样。”池云说,“我是一堆烂泥,你就把我丢在墙角,不用费尽心思地把我扶上墙,你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的。”
“傻孩子,你这不也是为我好,为什么非要有原因。”池云母亲走过去抱住了她,“妈妈知道没能给你一个富足的生活,让你受委屈了。但是妈妈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我不怕你以后有没有钱,能不能给我养老,我只想你现在能轻松点儿,快乐点儿。”
池云再也忍不住,俯在母亲肩头低声哭出来,宛如孩童时期毫无负担地嚎哭。
她想,世界上真的有她想得这么多的利益与交换吗?
深夜,池云辗转睡不着,她听着母亲在客厅里收拾完,回了卧室。
又等了一个小时后,确认母亲睡着了,她才穿衣下了楼。
楼下小花园只有一排排孤独的路灯,她穿过花园去了离家远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
小城市夜间活动的人少,老板早早地在柜台后面的简易床躺下了,等听到“欢迎光临”的提示声,才迷蒙地坐起身。
池云要了盒之前抽的细烟和打火机,付了账,又顺着道路慢慢地走向远方。
她是在白向川公司工作时学会的抽烟。直系领导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周旋在各种投资人的酒桌,后来他总是带着池云。
池云当时初入职场,直愣愣地说:“我不会喝酒。”
“不用喝酒,跟我出去我还能不护着你吗?”当时直系领导是这样说的。
起初她也只是坐在角落,看领导示意,去催催菜、转转桌。直到有一次,五十多岁的投资人给在座的人都散了烟,池云正要推辞,直系领导看了她一眼,她的话就没说出口。
投资人点着烟,喷着烟气对池云说:“小池,尝尝,这是烟厂特供的烟丝,我专门搞来的。”
第一次抽烟的池云,第一口就被熏的直咳,让整个房间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这是个好苗子。”投资人意有所指,“外面哪儿还有不抽烟不喝酒的乖女孩儿。”
池云记不起来直系领导当时有没有像他说得一样护着池云,只记得后来气氛融洽无比,投资人当场又追加了两百万的资金,池云当月的奖励也多了一倍。
池云回家后把身上被烟酒气沾染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了半桶洗衣液。她知道自己受到了某些不言说的职场骚扰,但迫于家里的众望和生活压力,只能装作不知。
后来,直系领导先离职,她跟白向川因为工资闹到了仲裁庭,每天躲在出租屋里,一根根烟被点燃,又被塞进外卖盒丢出去。
她矫情又虚伪,一边觉得空调冷气把尼古丁深深地打进皮肤毛孔里、衣服缝隙里,味道难闻,一边又觉得麻痹意识和生活,尼古丁的确是个平价的好选择。
等后来,在那一天遇到谢春雨,她一下就闻出来了烟味,但不知道是被业绩蛊惑还是因为谢春雨优越的长相,突然觉得,也没这么难闻。
池云不知不觉走到了民宿楼下,她对楼内的方向感极弱,回想了半天的,才确认了谢春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