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犯了浑,扣着她的腰身往怀中摁了摁:“若你答应不同他亲热,我送你一份大礼,和你父兄有关的。”他喉结滚动,嗓音若有似无,黏在了一起。
管人管到了房中事,孟禾鸢浑身都被幽幽冷雪檀香的味道包裹,脸颊红了,从脖颈到额际,她尚待字闺中时便是孟府族学里出了名的读书知礼,万万也没想到还有今日这般出格的一日。
但父兄的事又拉扯着她的思绪,她垂下了头,只得不做声响。
没有反驳便是最好的回答,颜韶筠偏生不饶人:“答不答应。”
被催急了,孟禾鸢烦躁的、小声的嗯了一声。
其实她本来也没打算跟那厮亲热同房,所以这份礼算作是附送的了。
颜韶筠浮起了些笑意。
“什么东西,何时给我。”她抬头问,艳若秋水的眸子静静的凝视他。
“三日后。”
好,她便等他三日,希望颜韶筠能够信守承诺。
孟禾鸢打发走了颜韶筠,又把东西复原后神思不属的去了厨房,白醋、茶水、芹菜汁随便胡乱往里面加,煮了一锅泛着绿意的汤,她回过神儿来便瞧着锅里的东西凝噎半响。
罢了罢了,将就着喝罢,她装了汤盅送去了厢房,颜韶桉歇在太师椅上小憩,进门的动静惊醒了他。
“怎的去了这般久?”他蹙眉问。
“路上遇到了宋少奶奶,便说了两句话,耽搁了。”她低眉顺眼道,颜韶桉瞧着她这般懂事顺和,松了心神,没多想了,掀开盖子便要喝醒酒汤。
“这汤……”他搅了搅汤盅,蹙眉皱了皱鼻子。
“二爷可是不满意?不若我去叫厨房重新做一盅来。”她假模假样道。
颜韶桉犹豫了一瞬:“没事。”而后一饮而尽。
味道有些奇怪,酸酸涩涩的,他咂摸了一下,罢了,到底是鸢娘的一片心意。
宴客现在散的也差不多了,孟禾鸢便未曾再出面,孙氏和岑氏去笑意满面的送走了客人,有的醉了厉害或是我关系亲近的,旁边的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供客人暂歇一晚,原本应该搭把手的梅氏不知道去了何处,孙氏累的团团转。
垂花厅的隔壁便是一间厢房,厅内落针可闻,外头暮色已至,若有似无的暧昧喘息低吟声随着风声飘了过来,此起彼伏,还有床板的震颤声叫人面红耳赤,孟禾鸢大囧,隔壁这是住了哪家的公子哥儿,怎的这般礼法。
想来是拉了前来伺候的婢女,当做泄谷欠的人了。
颜韶桉自然也听了个一清二楚,不自在的咳了咳:“荣国公家的小公子,纨绔了些,随他去罢。”
荣国公的小公子素有名声在外,妾室通房纳了一院子,没个正妻,见天儿的荣国公夫人还是先替他看管着。
只是那声音愈发大,颜韶桉听的火气冒了起来,他瞥见孟禾鸢的脸颊通红,霎时心神荡漾。
她也想了,是不是?二人分房许久,确实很久未行敦伦之乐了。
此处……甚好,他的视线落在那张贵妃塌上,若有所思。
他将将起了心思,屋外便匆匆来一婢子,打断了这正好的气氛,进了屋便跪下磕头:“二爷,二少奶奶,老太太和太太叫您去鹤归院问话。”
颜韶桉霎时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熄灭了火,他不耐的摁了摁眉心:“又怎么了?”
婢子局促不安:“似……似是二少奶奶娘家之事。”,她话说完后,孟禾鸢心间重重一坠,几乎是心绪烦乱的看向了颜韶桉。
婢子的话也把颜韶桉打了个措手不及,问鸢娘娘家人的话,除了那事还有什么是娘家的事。
他感受到了孟禾鸢的情绪不稳,随口安抚了几句:“无妨,走罢。”
鹤归院灯火通明,家仆立在一侧,女使纷纷站在各家奶奶太太跟前,清亮的堂屋,聚集了四个人,魏老太太沉着一张脸,额间的抹额坠着一颗油亮的翡翠。
沈氏一脸晦气,也是气得要命,颜二老爷黑沉如锅底,唯有装作肃然的梅臻儿,心头按耐着看热闹的心思。
梅臻儿没想到能从孟禾安嘴里套出这样惊天的秘密,简直天助她也,当即就宾客散了后同沈氏说了此事。
“竟有这种事?”沈氏闻言瞪大了眼睛,霍然起身,梅氏恳切道:“臻儿不敢欺瞒,便来告知了姨母。”
沈氏一拍桌子,指天指地的骂:“好个贼妇人,这是要祸害了我西府,祸害了我桉儿。”
她絮絮叨叨的踱步:“不成,孟家大房谋逆,那孟禾鸢便是罪臣之女,桉儿仕途正好,如何能有一个这样的妻子,真是生生要拖死啊,我得去告诉老爷和老太太。”
沈氏急吼吼便道:“快,快去差人去把老爷叫过过来。”
梅臻儿扶着她,顺了顺她的后背,得意斐然。
屋内有了四堂会审的感觉,便是颜韶桉也有犹豫不决:“祖母、父亲、母亲,这是出什么事儿了,这样着急的把我们二人唤过来。”
魏老太太手中捻着翡翠串子:“今儿个听孟家二房的说了一嘴,他们大房的通敌谋逆,孟逸寒现在是罪臣,孟景洲夫妇二人叛逃,桉儿,此事你可知?”
颜二老爷眸色沉沉的看着他,沈氏瞧见气氛不对,急急插了一嘴:“桉儿自然是不知的,这么大的事,何至于一人憋着不说。”
魏老太太不说话,只看着颜韶桉,家中以罪臣之女为妇,便是去了哪儿都抬不起头来,二房的荣耀、脸面全都被踩在了脚下,还如何同东府那边比。
孟禾鸢死死地攥着手,胸膛起伏,冷然的盯着颜韶桉,沈氏看了眼魏老太太,暗中催促颜韶桉快快说。
颜韶桉犹豫了一瞬:“孙儿不知。”
果然如此,孟禾鸢眸色灰败的想,她从未真的指望颜韶桉会当着长辈的面儿把事情承认下来,知道他没什么担当,只是不知竟这般怕事。
魏老太太面色缓和了些,视线看向孟禾鸢:“那你呢?鸢娘,你父之事你可知晓?”
颜韶桉蹙眉:“孙儿都不知,鸢娘她自然也……”
“我知道。”
柔缓的带着哑意的声音犹如石破天惊,颜韶桉霍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瞧她,急言令色的训斥:“你胡说什么,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晓朝堂上的事,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都这般时候了,颜韶桉还要这般惺惺作态,怎的,不认此事,魏氏和沈氏便不会为难她了吗?她便还能待在这个令人作呕的家中吗?
孟禾鸢提着裙摆,缓缓跪了下去,弯下始终挺直的腰身,头磕在交叠放置的手背上:“儿媳,自请下堂,还望父亲、母亲、祖母成全。”若是能为孟家大房保全些颜面,孟禾鸢愿意去做。
此言一出,满堂皆震。
第20章
饶是沈氏也愕然的瞧着她,而后又是一脸复杂,自请下堂同被休弃还是有些区别的,但无一例外皆会被母家所厌弃,沈氏想着,孟禾鸢这种境况,被休弃,还能全了西府的名声,颜韶桉也能落得个忠贞之士、家风严苛的名头。
自请下堂那便是妇人认罪,愧对于夫家,自身的罪过同母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若是有刚烈的,削了发脱离了红尘,一人担了全部的罪责,浑身上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但也意味着把最后一条路堵死了,孟府她是回不去了,沈氏没想到孟禾鸢竟这般刚烈。
颜二老爷面带犹豫,显然于西府而言,孟禾鸢自请下堂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梅臻儿讶然一瞬后面庞隐隐泛着兴奋,期盼着颜韶桉能立即答应休妻。
孟禾鸢跪在地上,寒意浸透了膝盖,颜韶桉脑子一阵嗡鸣后脱口而出:“不行。”
沈氏面色一变:“桉儿。”
魏老太太淡淡睨了颜韶桉一眼:“孟氏,你善妒、无子,早已犯了七出之条,既然你自请下堂,那西府也并非冷血之地,念在多年的情分,嫁妆只取一半儿,另一半儿你拿走便是。”
颜韶桉紧绷着脸颊,神色冷肃:“祖母,孙儿不同意,孟家大房出了这种事,若是现在休妻,岂非落人口舌,拜高踩低。”
沈氏恨不得打他一巴掌:“这是她自己要下堂的,关你什么事,错儿也落不到我们身上。”
颜韶桉冷笑:“糟糠之妻不可弃,母亲,此事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休妻的。”
“混账,你是要置西府的名声于不顾吗?你父亲的仕途、晚儿的夫婿在翰林当值,还有你母亲、祖母的脸面,你是通通都不要了?”沈氏气得心口疼,直呼造孽。
颜韶桉面色铁青,显然沈氏的话语一句句击在了他的心扉上,他可以为孟氏而有顾虑,为自己而有顾虑,却不得不考虑家中人,竟真的要走到这般地步了吗?
梅臻儿捏紧了掌心,她低估了颜韶桉的道德底线,原以为巴不得甩掉孟禾鸢,谁知还是起了恻隐之心,孟禾鸢跪在地上那副楚楚可怜以退为进的模样,可恨极了:“二爷情深义重,少奶奶此番可行错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合该说出来叫二爷晓得才是,一个人闷在心里,众人也没办法帮衬。”
梅臻儿安抚着沈氏,轻声同孟禾鸢道。
颜韶桉恍若惊雷般醒悟,他们二人夫妻三载,这么大的事孟禾鸢知道了都不同他商议,是不信任他还是怕连累了他。
“此事……母亲容我思虑几日,阿鸢,你同我先回去。”颜韶桉匆匆撂下一句,便拽着孟禾鸢的手腕将她拽起身,往同鸢堂走去。
碎雪积在廊沿,一道道冰锥透明耀目,阳光透过冰锥,折在二人的身影上,颜韶桉袍裾翻飞,脚步走的飞快,孟禾鸢踉踉跄跄的跟在他身后,手腕被攥得很疼,却倔强的没有开口。
一路遇上的婢子小厮纷纷低头不敢出言,进了庭院,春缇和王妈妈便见二人这般模样,不待他们出言颜韶桉便进了堂屋,把门给甩上了。
“你何时知道此事的?是谁告诉你的?为何不同我说。”颜韶桉俊颜隐隐见怒意,眸色沉沉的盯着她,语气似淬了冰似的。
孟禾鸢面庞疲累,避开了前两个问题:“同你说,你便能帮我吗?我是罪臣之女,人人喊打,你是愿意舍了你的前程来帮我吗?”她话说的模棱两可,反问之言成功叫颜韶桉噎了半响。
是了,就算她真的同自己说了,自己也真的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去替孟逸寒进言吗?
“可……就算如此,我们是夫妻,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你已嫁给了我,事事必然……要以我为先,你父亲已然犯下了这等大错,难不成你忍心看着我舍了前途去吗?”颜韶桉咽了一下,视线压迫着她。
“若你愿意同你父兄斩断这亲缘关系,大义灭亲,我们便还能重新回到以前,阿鸢,你还是西府的少奶奶,我们往后抛弃前尘,好好过日子,不好吗?”颜韶桉软了声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孟禾鸢想大笑,奔至雪地中痛快哭嚎,猪狗不如的东西,竟妄想叫她做那奸贼妇人。
她抬头冷冷的看着颜韶桉:“你休想,我生是孟家女,死是孟家鬼,算我看错了你。”
颜韶桉怒气上涌,霍然起身踢倒了桌椅,怒喊:“孟禾鸢,你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满心只有你父兄,那我呢?我算什么?这西府于你而言根本不值得考量,是吗?我这般真心待你,你也丝毫不顾念。”
颜韶桉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了她的头上,劈头盖脸的责骂淹没了她,从里到外,从过去到以后,否定了她的付出和责任,他就是这般自以为是,觉得自己那一丁点可怜的施舍像玉露甘霖一般拯救了她。
她麻木的坐在椅子上,任由颜韶桉在旁愤怒的踢打花盆桌椅。
春缇在外捂着嘴,流着泪,听着这责骂声,王妈妈险些抄了剪子便冲进去:“黑心肠的狗东西,我便僭越一回替老爷教训教训他。”
春缇拦住了她,事已至此,她明白姑娘的心思。
“你好好想想,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三年的安稳日子,要么同你父兄斩断亲缘,太后昭告罪名后你同我进宫,此事不必由我接手,你不必再管,要么,我便把你休了,做你的下堂妇去,孟府不会要你,你又能去何处,言尽于此,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言罢,颜韶桉便转身离开了。
徒留满地的碎片和摔倒的桌椅,门开后,寒风倒灌了进来,冻的她直打哆嗦。
春缇和王妈妈奔进来,趴在她膝上痛哭,孟禾鸢泪已流不出,虽知这一日终将到来,但,被千夫所指,责骂冷眼的滋味如此不好受,她无言辩解,淹没在了无力中。
兰心院,颜韶桉托小厮把今日他的意思转告给了沈氏和颜二老爷,又去鹤归院提了一嘴,沈氏还是不大愿意的模样。
“你说这孟氏有什么好,病怏怏一副样子,搞的家中鸡飞狗跳,一点也不娴淑,还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早知是这副脾性,母亲做主这门亲事时我定千八百阻拦。”
颜二老爷卷着裤腿泡着脚,一脸惬意:“你不过是偏见,那孟氏也并非你所言这般不堪,不然西府这么些年也不会井井有条了。”
沈氏一脸不悦:“那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真真是早该休妻。”
“行了,你别张口闭口的休妻,我瞧桉儿说的对,糟糠之妻不下堂,若她能够斩断亲缘,我便把她送至广昭寺清修一两年,待风头过去了再接回来,你是想给你儿子张罗什么都随你去。”颜二老爷把脚从盆中伸了出来,安抚道。
沈氏勉勉强强:“那便如此罢。”
孟家的事在西府传了开来,只是颜二老爷勒令,下人们把嘴都闭上,锁死了,不准有一句话儿传出去,否则便一个个都发卖出去。
同鸢堂门庭冷落,先是同颜韶桉因纳妾之事受了冷待,后来又同颜韶桉和好,再又因孟家之事落到此地,大起大落间谁都受不了,魏老太太也是怕人出什么事儿,隔日便遣了大夫来诊治,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西府。
出人意料的,孟禾鸢很平静,膳食照旧送来,她也只是挑着素食吃了几口,王妈妈忧心她身子:“姑娘,千万莫要同自己置气,身子还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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