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说没有,你就不会娶我了,是么?”我再次问道。
这一回,他没有强行让我答话。
那双眼睛里的光似乎黯淡了些,更加深邃,箍在我身上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
“你想得美。”他淡淡道。
我唇角微微地抿了抿,没答话,只轻轻地将头埋下,继续抵着他的胸膛。
手轻轻地环在他的腰上,就像从前我们在学宫的小楼里那样。
“便是我原谅你了,那约法也仍然作数。”我说,“你答应过的。”
他似乎愣了愣,少顷,胸膛里似乎有深深的吸气,手臂又紧了些。
“嗯。”他的声音很轻,但已经足够。
心仍然跳得快,但不再慌乱。
我闭起眼睛,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没有熏香,但很是干净,仿佛晒过阳光。
——
回到堂上的时候,白氏她们都已经得了消息,知道太上皇回来了。
“上皇驾到,怎不告知一声。”行礼之后,白氏神色歉疚,道,“上皇可觉得累了?偏偏大公子不在,家中又没有什么好菜,妾已经让人到乡里去买些酒菜回来,上皇莫怪。”
他微笑,道:“朕今日出来也是临时兴起,吃个便饭就回宫,诸位夫人不必劳烦。”
这话出口,随即引来了反对之声。
“上皇不能回去!”阿誉从堂后跑出来。
阿谌也跑出来:“上回上皇说要教我等写字,却不打招呼就离开了,这次须补回!”
阿珞跟在后面,附和道:“上皇明日再回去!”
白氏等人忙将三个小儿喝止,却又互相交换眼色。
“上皇用过膳就要回宫?”孟氏干笑一声,道,“莫不是匆忙了些。”
“就是。”杨氏忙接话,“这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路上黑灯瞎火,又车马劳顿的,上皇才受过伤,总教人放心不下。不如在寒舍暂歇一夜,明日再回宫。”
十分奇怪地,她们嘴上说着这话,眼睛却都朝我瞟过来。
未几,太上皇也转过头来,看着我。
那目光闪闪的,却又直勾勾。
我窘然。
“留下来吧。”忍着脸颊上微微冒着的热气,我神色镇定地对他说,“兄长今日去洛阳城里觐见,定是扑了个空,他夜里也是要回来的。”
太上皇颔首,拍了拍阿誉的肩膀,而后,微笑地向白氏等人道:“便如诸位之意。”
众人都露出了欢喜之色。
——
兄长还没回来,家中也不等了,天色擦黑之时,堂上摆起了热腾腾的饭菜。
如杨氏所言,家中着实没有什么好菜,不过杨氏亲自下厨,便是寻常的小菜味道也不差。
太上皇显然心情很好,用过膳之后,在堂上与众人说了许久的话。他兴致勃勃地向白氏等人问起住在这宅子里可有什么不便,又问起些许这宅子的过往,甚至他对阿谌近来在做的木头小鸟也感兴趣得很,问七问八,以致阿谌激动地要求晚上跟他睡一起,以便将所有的玩具都展示给他看。
杨氏连忙阻止,嗔道:“你又发疯,上皇一路劳顿,还要看折子,哪里有许多闲工夫陪你?再说了,你那些东西都堆在箱子里,让你收拾你又偷懒,乱七八糟的,如何给上皇看?”
阿谌讪讪的,不说话。
太上皇仍是和颜悦色,对阿谌道:“日后你收拾好了,朕再看。你不是说你做的船能在洛水里航行么,可不是诓朕?”
阿谌复又高兴起来,忙道:“那是当然,我才不诓人!”
太上皇又与众人说了两句话,起身回书房去了。
众人忙行礼相送,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孟氏颇是诧异,道:“今日上皇是怎么了?这般多话,从前可是不曾见过。”
白氏道:“许是朝廷里有什么喜事,上皇心情大好?”
我低头喝着茶,装作没听见。
杨氏叹道:“妾方才差点忍不住就要将那位祝夫人的事在上皇面前说一说,又想起娘子不让我们说,可真要把妾憋死了。”
她们大约并不知道太上皇听了壁角的事,七嘴八舌说了一番,白氏道:“这事,还是等大公子回来商议再定。”说着,她的语气变得遗憾,“可惜大公子还未回来,我等妇人又不好过去作陪,上皇好不容易来一趟,竟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可不是。”孟氏叹道。
我知道她们又在瞟着我,仍低头喝茶。
杨氏像想起了什么,一拍手掌:“上皇的莲子羹快好了,我须得去看看火。”
白氏颔首:“你快去。”
杨氏却看向我,道:“娘子可有空闲?仆人们都用膳去了,那莲子羹端出来,还须有人给上皇送去。妾还要与二娘六娘带几个小儿,烦却是分不开身。”
我:“……”
就算仆人们在用膳,唤一声便是。且没有仆人,还有大把太上皇的侍卫,让吕均去送也未尝不可。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众人的眼睛又一下看向了我。
耳根隐隐发烫,我心里啼笑皆非。
还想着晚些再去看看他,如今,是晚不成了。
“知道了,”我起身道,“我与五娘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释怀(下)
庖厨里并非没有别人。
毕竟是要给太上皇做的吃食,有他身边的侍卫守着。
那侍卫显然不是第一次跟着太上皇过来,见到杨氏,露出笑容,行礼道:“五夫人。”
那莲子羹早已经熬好,灶里的火也没了。
所谓没人手,所谓看火,都是实实在在的托辞。
杨氏与侍卫寒暄两句,让他去用膳,而后,将已经炖好的莲子羹倒入碗中盛好。
见我看着她,她微微笑了笑,却没有了先前那暧昧的神色。
“妾知道娘子在想什么。”她说,“娘子毕竟是个大家闺秀,自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且娘子对上皇仍有成见,旧日之事不能释怀,对这婚事多少是不情愿的。故而我等总这么推着娘子,让娘子失了矜持,终究是让娘子不自在的。”
她们果然对下午的事一无所知。
我心头的窘迫消除了许多,看她一眼:“五娘这么想?”
“妾又不是第一日识得娘子,怎会猜不出来?”杨氏说着,叹口气,“娘子也莫怪我等几个自作主张,我等着实是为娘子心急。恕妾直言,天底下的男子,对女子能做到有情有义四字的,本就极其稀少,何况那还是上皇?今日那位祝夫人来这一趟,娘子也都看明白了,惦记着上皇的,可是什么人都有。上皇能做到谁也不看,只一颗心扑在娘子身上,何其难得?娘子若是不珍惜,祝夫人那等人可不会客气。还有娘子说的董裕那些人,要将谁送到上皇身边,他们可是早早就谋划好了。娘子难道真的甘愿看着上皇跟别的女子去过日子?”
我看她一眼,不以为然。
“他是太上皇,爱娶谁便娶谁去。再说了,哪个天子不是三宫六院的,我就算顺利当上了太上皇后,那也不能阻止别人往他后宫里塞人,否则,天下人都要骂我善妒。”
杨氏摇头:“娘子又嘴硬。这话,别人说,妾是会信,娘子来说,妾却不信。娘子若是不喜欢上皇,确实能做到看着他娶别人而心如止水,就像当年对太子那般。可娘子明明心里是有上皇的,若看着上皇迎娶别人,娘子定会气恼自苦。”
我有些诧异,看着她:“故而五娘是在劝我,要独揽后宫?”
“不可么?”杨氏反问,“娘子从小到大,何尝在乎过什么虚名?”
我讪讪,没答话。不得不说,杨氏是了解我的。
杨氏将莲子羹放到食盒里,对我说:“妾这般做妾侍的,说出这等言语来,确是不像话。可也正是因为妾做过妾侍,知道寻一个好郎君不易,也知道那什么贤名什么规矩,都是用来占老实人的好处的。与其在乎那些,不如抓住手上的东西实在。”
心头动了动,我看着她。
“抓住手上的东西?如何抓住?”
她似乎对我的态度变得如此配合而吃了一惊,随即露出笑意。
“娘子想通了?”她问。
我望着墙上斑驳的烟灰,道:“横竖是要嫁给他,为何想不通。”
杨氏的神色宽慰,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至于如何抓住么,自是也有许多法子。”她一脸神秘,压低声音,“如何笼络男子的心,六娘就是个中高手,娘子不若找她好好请教请教?她可是扬州那等无男子不爱的销金之地出身的,什么都知道,娘子若是想钻研那床笫之术,也可……”
热气轰一下冲上脑门,我瞪起眼睛,忙道:“这是不必!”
杨氏轻笑一声,将食盒交给我:“如此,娘子今日便将这莲子羹送到上皇跟前。娘子放心,他定然会欢喜得紧。”
我无语,只得拿着那食盒走开。
院子里,书房亮着灯。我走进去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又在翻着折子。
他抬眼看到我,而后,目光扫到我手里的食盒,唇角弯起。
“又是五夫人做的?”他说。
我“嗯”一声,将食盒放在他面前,道:“你喜欢吃莲子羹?我从前怎么不知道?”
“也不是我爱吃,”他语气淡淡,却颇是无辜,“我第一次登门的时候,恰好整日不曾用膳,饿极了,多吃了两碗。五夫人便觉得我爱吃,于是每回都要做这个。”
我讶然:“你如实相告不就是了。”
“可她确实比宫里的厨子做得好,且几位夫人总想表示心意,我若是不吃,她们便要去琢磨我究竟喜欢什么,岂不麻烦。”
我看着他,道:“你这般体恤,当初我要你与我一道吃豆芽,你为何不愿?”
他露出鄙夷之色,而后,将那碗莲子羹拿出来。
“你陪我吃莲子羹,我便陪你吃豆芽,如何?”
我看了看那碗,也露出鄙夷之色。
“不吃。”
说着,我就要像上次那样在他对面坐下,可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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