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废我见得多了,你这样的……也不罕见。”柳扶风咧开嘴笑了起来,“一条野狗跟在璋公主身边打转,咬死几个本来也要连你一起打的家伙,就觉得她合该对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啊,天下男人大多是这副德行,自己是条狗,见不得旁人做人,有朝一日见自己的女儿有副人样还吓得失心疯了。真不敢相信柳生怎么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不长记性,咎由自取!”
他将【非毒】双扇插在腰间,充当支撑护住重伤的躯干;他缓缓地、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一把造型古怪的长刀落入手中。
“天兵辛巳·【两面三刀】。”他说,“既然你非要认我是柳生不可,那今日我就是柳生了。”
远处的空中,【扫眉才子】的眼中开始浮现诡异的神采。狴犴被她砍得七零八落,那些碎块却紧紧地吸附回去,跟着他再次虎扑而去,让他好似一尊用劣质糨糊粘起来从而彭大了一倍的神像。
林花谢背后中剑,却像是无知无觉,转身一剑劈开了霸下的龟壳,空中一道月环爆裂。刘招娣险险抢下一只女鬼的性命,反手在霸下胸口印了两个血掌印。本命法器被毁,霸下的肉身和魂魄均受重创,几息之内就被斩杀当场!
刘招娣叫了声好,正要上来和扬眉宗首席乘胜追击,却听那小子撂下一声“刘掌门撑一下”,御剑跑了。她连骂人都没工夫骂,压力陡增,祭出黑塔困住狻猊,挥刀看向螭吻。螭吻的法术实在太针对她们这些没有肉身屏障的鬼魂,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幸好林花谢只是转身拉开一把无弦黑弓,凝聚灵力成线,将“落英”发射出去,马上挥舞着【伏矢】杀了回来,给了螭吻一记闷棍。两人杀死螭吻的同时,【扫眉才子】连同一轮月环轰然坠地;狻猊没有提前刻印太多“柳林之印”,这时也拼着重伤消灭黑塔中大半魂魄,就要逃跑。
刘招娣问:“要去看看你师弟么?”
林花谢摇头:“请刘掌门扫尾,我去找天兵。”
“那就是李不周吧?还有得救?”
“不知道啊,小师弟让我见机行事。”
血衣女童没有再问,轻飘飘地去追狻猊了。林花谢伸展了下筋骨,本想犯个贱说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几何时几个祭酒还敢拦我们的路;但是小师弟不在,讲这种话便掉价了,他只好悻悻地走了,一路上出手捅死几只杂鱼,捅完了才慈悲大度地劝他们下辈子不要这样了。
他找到【扫眉才子】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救不回来了。因为她太清醒了,以至于除了“回光返照”没有其他能够形容。青衣纁裳的狴犴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在侧,少女摘下了冠冕脱光了外衫,轻飘飘地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树上,面部肌肤见了光正在像炭一样燃烧。
见到林花谢,她用灵力波动模拟声音:“你会法术么?”
林花谢耸耸肩:“一点点。”
“给我一盆水。”
林花谢便搬了块大石头捏成盆子,打了个火诀融了些雪水,洗了一遍才端给她。她一点也不见外,就着他的手洗掉了脸上的脂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嘶嘶的蒸汽之中显得灵动极了。洗干净自己,她又要了一盆水,将【广文先生】放进去洗了洗。青袍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几十年,却被她轻易地搓掉了。那根人棍比较难弄,但是泡了水之后停止了溃烂,头上的几个血洞都似乎舒展开了。
李不周始终坐得端正,一丝不苟地为自己和恩人洗漱,姿态高傲得像是在拼尽全力反抗这个名字和它象征的人生。林花谢这就知道刘招娣刚刚为什么问她还有没有救了,在这一点上她们是一样的,姓名不是父母的祝福而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跟小师弟那种的起个贱名好养活更是天差地别。但是刘掌门不会改,因为只要她足够强,刘掌门才是她的名字,一个真正指代她的符号,而刘招娣是跪在她面前的所有人的耻辱。李不周大概也不会改,她这样的人是不会回头的。
他半跪在地上为一个年长自己许多的小女孩捧着洗脸盆,心想,我还不知道爸爸妈妈给我起了什么名字。
李不周洗完脸,整个人都在发光发热。她“说”:“多谢。我要死了。”
林花谢道:“再坚持一下吧。我们有成熟的天兵复活技术和丰富的经验……”
李不周摸了摸骷髅的头,摇头道:“太无趣了。”
林花谢在她身边坐下,问为什么。
她说:“六岁的时候,我就把九龙阁的藏书全都看完记完了,觉得错漏百出,狗屁不通,无趣极了。他们不让我修炼,但我不用谁教就踏入了金丹境,废一次就从别的路再走一次;我很清楚,先生们废我修为不是因为不守妇道牝鸡司晨之类的古而有之的道理,只是太嫉妒了,所以我不生气,因为这太好笑又太无趣了。后来我逃出九龙阁,要去看看外面的人是不是也这么蠢,遗憾地发现的确如此,硬要说的话多了一点所谓的善良吧。”
她将穿戴整齐的【广文先生】调整了下姿势,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另一边:“这家伙呢,是我见过最笨的一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花谢捧着脸道:“我也没见过我娘。但是我有个姐姐,有时候我们会互相扮演娘亲。姐姐熟悉她的习惯,却说我长得更像一点。我也是那样才知道,原来娘会这样带我,可比师娘对小师弟好多了,从那以后我就满足啦。你觉得璋公主会像这个蠢货一样保护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