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低垂着头,青年也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坚定地驳回了军方代表的命令。
  【“那是我的孩子,不是物品,也不是可以任意损耗的器材!”】
  【“他才七岁,刚学会第一首法国诗歌,就在不久以前,还为我与妻子拿回了国文年级第一的奖状!他守护我的尊严,勇敢地与高年级的学生挥拳战斗——”】
  柏村谦助越说越激动。
  及至后来,男人直接抬起了头,双目死死地盯着不善的来客,
  【“那是我的儿子,长官。他不是器材,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引以为豪的儿子!”】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带着一个父亲的血泪,破口喊出。
  而此时,身处暗室的柏村福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泄露出一点声音,但掌下的脸孔早已泣不成声。
  对面的军方代表没有说话,但从他愈加黑沉的脸色能看出,他并没有任何动摇的意向,反而对下属不识时务地驳斥感到相当不快。
  柏村谦助没有理会迎头而来的压力。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竭力压下心中汹涌的情感,而后睁开眼,冷静地说道,
  【“我不会放弃的——”】
  【“失踪也好、被拐卖也好,不管你们的文书上如何记录,即使拼上全部,我都会找回自己的孩子,哪怕我们鱼死网破,把消息告知外国媒体。”】
  随着男人的话音落地,会客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军方高层代表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阴沉。
  在居高临下地注视了柏村谦助数秒后,高层冷硬的脸色忽然一松,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和蔼笑容。
  【“倒也不必如此视死如归,柏村君,凡是都有回旋的余地。”】
  高层代表微笑地看着柏村谦助,像是临时想起般,放慢了语调缓缓说道,
  【“说来,我记得尊夫人似乎出身世族,想必一定是位蕙质兰心的妻子吧?我们下属分部的几个臭小子,可是对夫人慕名已久,一直期待哪一天能与尊夫人月下相会呢。”】
  【“你说什么?!”】
  柏村谦助的瞳孔一缩,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一把攥紧了高层代表的衣领。
  服役于军队的精英何其可怕。
  当他站起来时,高大的体魄仿佛不可战胜的山岳。
  瘦弱的高层代表几乎是整个人被拎着衣领提了起来,两脚微微偏离地面,连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都歪在一旁,狼狈地挂在一边耳朵上。
  面对如此紧迫的生命威胁,军方高层代表不仅毫无惧色,反而乐呵呵地拍了拍男人鼓囊的拳头,
  【“不用这么紧张,柏村君,刚才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你与尊夫人伉俪情深,未来还会有很多可爱又出色的孩子,更何况——”】
  军方代表说到这艰难地喘了口气,不顾勒紧的领口,顶着因为缺氧而泛青的脸色继续开口,
  【“两位家大业大,也不想连累兄弟旁族吧?”】
  高层代表的话仿佛一根稻草,轻飘飘地落下,却成功地压在了柏村谦助的致命点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男人还是松开了手中的领口。
  他在军方高层的咳嗽声中慢慢垮下了笔直的腰背,自那天后,再也没有挺直过。
  ……
  …………
  柏村福知道丈夫内心的折磨,她没有再催促询问搜寻的进度,沉默地接受了‘事实’。
  在那之后不久,柏村谦助就辞去了军队里的职务,妻子柏村福也与族人切断了关系,夫妻两人搬离了旧宅,去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开了间普通的诊所。
  直到更远的一段时间后,柏村谦助在当地的名望越来越高,开始兼任町议员,即将往更高的位置而去。
  柏村福拥有了一个不亚于任何政客的关系网络。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夫人外交’总能达到意外的效果。
  他们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孩子的线索。
  军方是阻碍的话,那么与之对立的政界呢?
  夫妻二人很清楚希望渺茫,但总要试试的,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两人就这样努力着,尽力远离过往的世族兄弟。
  唯独某个特定的日子,他们人才会相携着回到旧址,坐在附近的树下,静静地望着通往小学的路口,像是怀念,又像是期待奇迹发生。
  ……
  …………
  ——然后奇迹,似乎真的发生了。
  世人总说,母亲有种神奇的天赋——
  即使没有见面,不曾说过话,但当孩子站在她们面前时,依然会有近乎直觉的感应
  从在温泉旅馆的残骸里醒来,意外看到那名赭发蓝眼的少年起,柏村福加速的心跳就没有停下过。
  她努力维持着平日的仪态,给查看伤员的丈夫担任助手,但心中一直有个微小的声音,在不断地提醒她,催促着她去做点什么。
  【不快一点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救援和警车赶到现场。
  柏村福尝试在人群中寻找赭发少年和另一位金发少女的身影,却被一个叫做降谷零的警校生告知,他们早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走了?”
  柏村福喃喃自语,脑袋一瞬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