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时日终究是短暂的,李然可以任何事都不再管,但鲁侯稠的事却不能不管。
在祭乐心中,鲁侯稠已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
所以,既然是祭乐执意要办的事情,李然即便是千难万难,也会去做。
……
李然将太史一职,直接是交由观从暂代。正好他从楚国带来的典籍,也需得他亲自收录归纳。
观从也二话不说,直接是应下了这份差事,并是说道:
“少主,少夫人既然如此恨季孙意如,而鲁国所发生之事,也皆由季孙意如主使,不如直接做一局,杀了季孙意如!观从愿替少主前往鲁国行事!”
李然心中倒也不由得一动:
“哦?子玉你有何想法?”
“想那季氏虽是在鲁国只手遮天,但根据观从的了解,其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暗中与季氏相抗的家臣也是多不胜举。之前的费邑邑宰南蒯便是明证!即便是孔仲尼,其实也算得是季氏的叛臣。更何况,还有孟氏和叔孙氏,其实也都是受了季氏的胁迫,才会临时起意,选择反对鲁侯的!”
“高压之下,乱象必然丛生。观从大可从内部直接瓦解季氏!且无论如何,逼迫国君出奔在外,也不知有多少人是看他不顺的。由此,观从倒是愿意前往一试!”
李然低头思索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
“还是不了,季氏把持鲁国朝政已经很久了,即便是有很多人反对季氏,但毕竟其治下徒众甚多,这些人可都是靠着季氏而活的。且其利害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即便是有人反对于他,其实质上,也大都是不得不依附于季氏之下的!”
“如果贸然结果了季孙意如,这些人恐怕也会就此失控。到时非但鲁侯回不了鲁国,而且鲁国国内的纷争也就在所难免了。这等手段看似便捷,实则不然。正所谓‘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这众怒一旦是蓄积了起来,鲁国日后或许也将很难再恢复平静。如今还是尽量考虑以正道图之,如此鲁侯归国之后,才能换得一个相对安宁的鲁国啊!”
观从闻言,只得说道:
“少主考虑周详,确是非观从所能比拟的。既如此,便预祝少主前往郓邑,能早日助鲁侯归国!若得任何情况,还请少主及时告之观从,观从虽然只会些见不得光的旁门左道,但有时候,或许旁门左道也能见效更快些。正所谓重病用猛药,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嗯,子玉好意,李然心领了。然也并非迂腐之人,子玉说的这些我都了然!”
其实,李然对于此行,他也并没有十足的底气。
临行之际,祭乐也是一再嘱咐范蠡,待他回了郑邑后,务必好生看护好光儿,并时时派人送来消息。
范蠡则是说道:
“请先生和夫人宽心便是,我等定会照顾好小主的!绝不会让光儿受得半分伤害!”
李然和祭乐又依依不舍的与光儿告别。四岁的光儿已是显得颇为伶俐而善解人意,虽也是舍不得父母,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舍。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父亲和母亲早些回来,可一定要带上阿稠舅舅来呀!”
祭乐泪洒当场,在李然的搀扶下,这才上了马车。
而在马车渐行渐远后,光儿却是终于忍耐不住,不由得是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
范蠡见状,只得是将她抱起,并是时时的哄着她……
……
第五百零一章 上医医国
李然知道此次去往郓邑见鲁侯稠,可绝非是见上一面那么简单的。
他势必是要想方设法送鲁侯稠回国的,甚至是就此解决了季孙意如才算得成功。
所以,他带上了孙武、褚荡等人,还有五百名之前在祭府训练的私兵。
孔丘和其弟子仲由也在其中,还有医和,他其实就是为了专门照料祭乐身体的。
一行人朝郓邑而去,行至天黑,来到一处官驿内歇息。
李然和祭乐说了一会儿话,祭乐没有和光儿分开过,这时也是思念非常。
李然在旁安慰道:
“待我们见到阿稠,将其送回鲁国,以后我们便可以带光儿去鲁国见她的舅父了!”
祭乐闻言,不由得一笑。
“这倒也是,乐儿的亲人所剩无几,这个阿稠舅父,无论如何也是要带她见上一见的!”
“其实……又岂止是乐儿这边的呢,要说起来,我那父亲……”
李然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
自己的父亲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他明知道儿媳和孙女不久便会到洛邑,却连见都不曾见上一面。
“公父乃是高人,只可惜了光儿,未曾见过祖父……其实……她连外公也不曾见过……”
祭乐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了父兄,一时又是伤怀,不由落泪。
李然也别无他法,只能是紧紧抱着她:
“乐儿莫要多想,多思难免伤身……尤其是待我们见到阿稠,他如今已是步履维艰,若再见你如此,只怕是要更加痛心。”
李然甚是温柔的擦拭着祭乐的眼泪,并且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泪痕。
“夫君,你可有法子送阿稠回国,并且是不再受那季孙老贼的肆意迫害?”
“这……等见到阿稠再说吧。如今情形不明,一切还得根据彼时的情形再做决定。乐儿放心,为夫不仅是要想方设法的将其光明正大的送归鲁国,并且还定要让季孙意如付出代价!”
祭乐“嗯”了一声,并且闭上了眼睛,她身子本就虚弱,舟车劳顿之下,很快便是睡着了。
李然低头看着祭乐微微颤抖的睫毛,一时觉得心疼不已……
等到祭乐熟睡,李然这才轻轻起身,替她盖好了被褥,并走到门口,却见医和正在熬制草药,当即便走了过去。
医和听到动静,知道是李然来了,于是起身上前躬身道:
“夫人睡下了?”
“嗯,是的!其实……这些煎药之事只让下人去做便是了,何劳先生亲自操劳?”
李然一边说着,一边是示意医和与自己是齐平坐了下来。
而医和则是微笑道:
“呵呵,反正时辰还早,且将明日的药给熬制好,到时热一热便可以服用了。而且,这药性也是讲究个火候的,那些下人过于粗鄙,胡乱煎之,只怕是不能发挥其十分的药效。既得闲暇,索性便由在下亲自来煎吧!”
李然闻声,也是不由叹息一声:
“先生之前以看病为由,曾劝诫晋侯勤政节欲,且又寥寥数语便让赵文子是重新出山!先生对于天下局势之洞悉,亦是令人敬佩。不知先生如何看待鲁侯出逃在外之事?”
医和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
“请恕在下斗胆,在下以为,这鲁国之疾,早已是深入骨髓,又岂止是一个季氏的缘故呢?鲁国自隐公以来,废长立幼、杀嫡立庶之事便可谓是数不甚数。要说其始作俑者,却还是宣王当年,开得一个坏头啊!”
“宣王一时戏言,让鲁武公废长立幼。而其后隐公摄鲁,桓公弑其兄隐公;自桓公之后,三桓初立,孟孙庆父连弑二君。彼时鲁国便已成千穿百孔。其后,季氏一族,历三世而摄君,至季武子(季孙宿)之时,可谓公室已衰。现如今,鲁侯虽亦是励精图治,然则正所谓‘天时不予,人复何为’?得今日之败局,不亦宜乎?”
“再说回鲁侯,如今他有国不能归,但即便是最终归了国,恐怕也很难再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而且依在下愚见……恐怕……哎,世事难料,我本是一介医者,对此或许亦是难以看透。或许,只有老阁主他,才是当真看透了吧!”
李然其实也有这种感觉,现在被医和说破,心中也是暗叹不已:
“是啊,积重难返,即便是送鲁侯归国,恐怕也是不易吧……”
医和并没有作答,只将药罐是端了起来,并放在一边。
“老阁主曾说过,天道有常,凡事都须得顺应天时,行无为而天下治。也许,老阁主就是告诫我等,一切都须得是且静观其变,顺时而为,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只是……鲁侯之所以有今日之困,然亦是难辞其咎。而且,夫人她亦是心系这个弟弟,李然自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医和闻言,又微微摇了摇头,并是叹息一口:
“正所谓‘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疾。’医和无有医国之能,也唯愿少主能早日觅得治世之良方,早日终止这纷扰的乱世吧。”
李然深深叹息,也是颇感无力。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医和的药也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只需得放置冷却即可。明日一早,热了便可给祭乐服下。
李然见医和伸了个懒腰,便当即言道:
“先生也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得赶路。”
医和笑了笑。
“少主也要早歇,似少主这般尽劳神之人,若是歇息不好,日后恐是要积劳成疾的呀!”
“多谢先生提醒!”
李然回到房中,见祭乐依旧熟睡着,便当即是轻声躺在她的身边,祭乐一个翻身,感觉到李然回来,将螓首枕在李然的胳膊上,蛾眉稍稍一动,又继续睡着了。
李然轻搂着祭乐,渐渐也就此睡去……
次日清晨,李然提早一步起床,将汤药给热了一下,然后端来要为祭乐服下。
只因这药实在太苦,祭乐也是难以下咽。亏得李然早就备好了蜜饵,祭乐每喝一口,便会添一口蜜饵。
如此一碗汤药喝完,四块蜜饵也是一扫而空。
祭乐见了,又不无牢骚道:
“这药委实太苦,如此服用,需到何时才是个头呀……”
李然在旁则是藉慰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话虽如此,但倘若不是夫君喂的,乐儿才不喝呢。”
李然正色道:
“乐儿此事可胡闹不得,无论为夫在与不在,乐儿定要准时服用才行啊!”
祭乐见李然那一股子的认真劲,却甚是俏皮的吐了个舌头,并嫣然笑道:
“夫君好生没趣,乐儿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的……现在药也喝了,我们这便还是快些赶路吧!”
祭乐还是心急,她也想要早些看到阿稠。
而李然出于稳妥起见,还是让马夫尽可能的安稳一些。
然而,终究是整日的风吹露宿,祭乐一受得风,这脸色也是一阵发红,一阵发白。
亏得是有医和跟随,在他竭尽全力的针药共治之下,祭乐的身体才算是得以经受住了这一番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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