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弃疾刚刚出口,楚王便将目光转了去,并是反问道。
只见王子弃疾面露难色,思虑良久才出言道:
“方才观从所言不差,这一仗于我楚国确有必要。然则臣弟思虑再三,还是以为这一仗的胜算可谓是寥寥无几,于当下而言,也绝非万全之策,还请王兄三思啊!”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能会有人感到疑惑,为何王子弃疾会突然在这时候劝谏楚王“克己”?
显而易见,这可是与他刚才想要戏耍楚王,败坏其群众基础的阴谋是背道而驰的。
难道这个王子弃疾是猛然间良心发现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呵呵,真是好一个狼子野心,你们熊家上下可还真是兄谦弟恭呐……”
李然一旁看得分明,不由是在心中一顿腹诽。
王子弃疾这是在劝谏楚王么?
看上去好像是的,遣词造句也都十分贴合实际,并无任何妄言,也看似并没有故意刺激楚王的意思。
但在这大殿之内,除了楚王自己以外,无论是李然还是观从,亦或者是他那好弟弟王子弃疾,这三人谁人又不知楚王本就是个固执己见的主?
想当初,他若不是固执己见,又如何敢只率两千猛士就前去“偷”郑邑?
若不是他刚愎自用,又岂敢别出心裁的跑到人家晋国的家门口去举行会盟?
若不是他固执,他又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篡权夺位,致使如今这般的时局动荡不安?
倘若这些都不还足以说明楚王本身就是固执的话,那么在招揽李然这件事上,也可谓是能够完完全全的证明这一点。
他一开始既认定了要招揽李然,那甭管什么子产,郑伯感到不满,也甭管什么伍举,观从给出的劝告。
在这件事上,他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可见他的固执是可以不计一切代价的。
所以,当楚王熊围认定一个大方向,而且下定决心要去做的时候,这世上恐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拦得住的他。
而王子弃疾身为其最为亲近之人,又岂能不知这一点?
可他在明知道王兄不会听劝的情况下,却还是要假惺惺的进行一番劝谏,其意义何在?
答案便是李然刚才说的那四个字:狼子野心!
王子弃疾越是这般劝楚王,楚王便越是不会听,而这一仗便越是会雷厉风行的进行。
而楚国刚刚结束了与吴国在群舒的战役,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又要在钟离重燃战火!
如此一来,楚国百姓所将面临的苦难那是可想而知的。而天底下的百姓,又会有谁喜欢一个如此穷兵黩武,弑杀好战的暴君呢?这恐怕是应该是古往今来的共识。
所以,楚王一旦决议要对钟离用兵,无论成败,他都会多弃一份“天命”。
毕竟,正如《尚书》有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被百姓们所厌弃之人,理所当然的自然就会少一份“天命”。
而王子弃疾所谋,正是这个目的。
只不过这种事,看破不说破,还是那句话,李然犯不着去“挑拨离间”,给自己惹来一身骚,只当个吃瓜群众看看热闹也就是了。
至于楚王自己能不能看透这一点,那便不是他李然能够管得了的了。
“呵呵,季弟委实多虑了,此战于我楚国而言,意义非凡!寡人是非打不可啊!”
“寡人可不想待得来日,将吴人的问题再留待给后人去解决。寡人等不起,楚人更等不起!”
话到这里,楚王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再多说下去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观从当即拜道:
“大王圣明!”
此时此刻,观从与王子弃疾自是不会再继续规劝楚王的。于是,他二人也是赶紧上前行了稽首礼。
而这一声恭迎,便也算是把这件事给就此敲定了下来。
于是,在翌日的朝议上,楚王在没有经过与一众朝臣,甚至是跟令尹和太宰商议的情况下,便径直提出了“攻打钟离,诛杀庆封”的整体战略决议,而且是不容置疑的。
于是,整个楚国又再一次陷入紧张且诡异的战前动员当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暴虐”的内涵
打仗对于楚国而言乃是家常便饭,甚至对于这个时代的所有国家都是家常便饭。
这里有个值得一说的问题。那就是世人可能都以为一百年之后的战国时代那打起来才叫一个激烈。
可实际上呢?
春秋三百年,至少发生了四百多次战争,全年无战事的和平年代仅有三十八年而已。而战国两百多年,却发生了两百多次战争,全年无战事的和平年代却有八十九年。
或许还有人会说,春秋和战国的战争规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长平之战的四十多万赵人被坑杀。但其实呢?
要知道战损这一概念,放在春秋和战国,其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在春秋,多杀人那叫暴虐。况且对对于双方将领而言,并没有直接利害关系。
但如果一旦要描写楚国暴虐的时候,譬如邲之战,所谓“舟中之指可掬也”,而三年后的楚国围宋,更是描写其“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如此说来,其惨烈程度那是完全不输后世的。
可见,战争惨不惨,关键看文宣。
而到了战国时代呢?多杀人反而成了可以大肆宣扬的好事来。因为,人头就代表了军功,就代表了爵位。而且,同时也是对别国也是一种恫吓。
可以说,战国时期的弑杀成性、虚报军功,确是军功爵制度下的一个副作用。
总而言之,春秋时期的战争,无论是其规模大小,亦或是战前动员,其实与后世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这一次楚国要以举国之力攻打钟离,却让楚国上下都是提心吊胆的。且又显得是有些怪异。
这很奇怪吗?
不,并不奇怪。
因为按照楚人彪悍的性格,他们从来不怕打仗,甚至喜欢打仗,喜欢在战场上横扫六合,马革裹尸的波澜壮阔的景象。
所以,这一次攻打钟离,楚王特委任令尹薳罢为帅,将军薳泄,监军伍举,起兵五万前去征讨。
有人会说,才五万人,这也不算多啊,当初平丘之会上,晋国韩起随随便便用来阅兵大游行的士卒数目都高达三十来万。
所以,区区五万人的动员,也值得楚国人这般提心吊胆?
若只是动员五万人前去攻打钟离,当然是不值得楚国人提心吊胆的。
可是,除了在钟离正面战场上的五万人外,楚王却几乎还动用了楚国所能调集的全部兵力,并是大肆部署了一番。
江淮群舒一带,为防守吴国再一次趁机偷袭,楚王已是调兵三万前去驻守巢邑。
而在北面,为了防止晋国趁虚而入,楚王又调集了十万大军驻扎在申县,一旦北方有变,这十万大军便能够阻止晋国趁机侵入楚国腹地。
另外还有于各处驻防的,对付百越、百濮的近十万人,以防止他们那些蛮夷会借机起事。
再加上如今前往讨伐钟离的五万人,楚国的近三十万大军几乎是同时被调度了起来!
而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楚人提心吊胆?
有如此之多的楚人士卒都投入到了备战或者是后勤当中,这对于整个国家的资源消耗那是极大的。所以,楚国上下自然是陷入了一阵极为紧张的氛围当中。
因为谁都知道,这一仗对于楚国而言是意义非凡的,楚王输不起,他们这些楚人也更输不起。
至于气氛诡异,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楚国国内的一些守旧贵族,想趁着此次楚王大举用兵的用度而趁机贪腐一把罢了。
权贵贪腐,这在春秋时代,几乎是每个国家都曾出现过的情况。
而至于楚国国内的贪腐现象,却是显得尤为的严重。
这却又是为何呢?
原来,这是由于楚国当时的特殊体制所决定的。
像楚国的那些个高官,例如令尹,县公之类的,这些个职务由于并非是勋贵世袭,所以呢,在任的这些个高官就很可能会腐化堕落。
换句话说,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今日不贪,明日便没机会再贪。这本帐,确是人人都会算的。
就比如楚共王时期的令尹熊壬午,就曾对陈国的使者是公然索贿。而后世所出现的楚昭王时期的令尹囊瓦,那更是贪腐一把好手。
所以,随着此次楚王大规模用兵,国内的战备资源被大幅度调动,而这些个贪腐的现象也自然而然是再度冒头,相互勾结着进行贪腐。
于是,一个很是奇怪的现象就此出现了,一边是楚王在进行着开疆拓土的丰功伟业,而下面的权贵却想尽办法的在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
所以,如此也就可想而知,为什么身为楚王的熊围,即便是为楚国立下了如此的不世之功,而其属民却始终不会念他一个字的好,甚至是在其身后,还被直接是贴上了“暴虐无度”的标签。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视线继续回到楚国对钟离之战上。
楚人的动作也算得是极为迅速,所以在五万大军集结完毕以后,薳罢,薳泄以及伍举当即是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朝着钟离杀去。
但是,这一场仗的艰难程度却是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饶是有着伍举这种久经沙场的良将坐镇,但前线战事却依旧是极为不顺。
楚军渡河之后,便立刻是围住了朱方城,并是前前后后攻了近一个月,居然会寸功未得!
前方战事受挫,伍举亦是无奈,只得先行返回了郢都,并亲自向楚王请罪。
“哼!定是薳罢那老匹夫不肯全力以赴,才致朱方城会久攻不下吧!”
楚王一听这结果,当时就火了。
他本来就对薳氏一族便不怎么感冒,甚至还有点厌恶。
而这一次之所以让薳罢,薳泄领兵,其实也只是为了安抚国内的守旧贵族。以彰显他新楚王的容人之量。好让他们能够在这期间恪守本分,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他没想到让这两人领兵出征,居然会得来这么一个结果,五万大军此时此刻,竟会深陷于钟离的战争泥沼之中,进不得,退不得。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很简单。
人家庆封虽说是落魄了些,但又岂能是个泛泛之辈?人家好歹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当年他在齐国呼风唤雨的时候,楚王熊围还不知道在哪爬滚呢!
所以,当他得知楚国派兵前来攻打自己时,他可也没闲着。一方面是大把大把的派人去四处游说,问中原各国索要物资,一方面又大把大把的问吴国要兵员。
所以,朱方城一时间就俨然成为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军事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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