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寡人得先生一人,我楚将兴啊!”
楚王毫不掩饰的将自己招揽之心给显露出来,而这一番吹捧,饶是伍举当年只怕是也是未曾有过的。
“来啊,奏乐!为子明先生接风洗尘!”
话音落下,楚王兴致颇高的便要让宫人奏乐起舞,开始筵席。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章华宫外是还有郑伯,子产等人在那驻足候着。
李然闻声,急忙起身,并是躬身言道:
“大王!寡君一行如今还在宫外等候,此刻怕是还不到摆筵的时候。莫不如等君上见了寡君与子产大夫,再行开筵不迟。”
毕竟他现在还是郑国的臣子。
既身为郑国的臣子,现在郑国的国君和执政卿等人都还在外面候着,他却已经要在大殿内吃上了筵席?这种事一旦传将出去,天下人还该当如何看待他李子明?
李然当然知道这一点的严重性,所以,这才劝谏楚王,要他先行与郑伯会面,把该办的正事都了结了才好。
楚王闻声,却只微微一笑,并甚是不假思索的应道:
“好吧!既是子明先生开口,那寡人又岂有不从之理?传令下去,让郑伯一行人且都进来吧,就看在子明先生的面子上,权且让他们进来一同享乐!”
听得这些话,李然却也并不傻,顿是一阵腹诽:
这不是摆明了挑拨离间么?这话要是传到郑伯耳朵里,他又该如何作想?人家好歹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还要看我一个行人的面子?
饶是李然脾气再好,也不由对楚王的这些个蓄意招揽的手段而感到不耻。
但现下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楚王能同意让郑伯和子产进来,便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他当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多时,郑伯与子产皆是双双入殿,不过瞧这两人额头上的大汗珠,也不难猜出他们定是同样受了这章华台的阶梯之苦。
紧接着,便是两国国君会面时所该有的客套寒暄之词,无论是楚王还是郑伯,都极尽附会之辞,总之就是该客气的“客气”,该礼敬的“礼敬”。
郑伯恭贺楚王即位,楚王则是夸赞郑伯治理郑国有方。
但毕竟一个人便有八百个心眼,所以这话里藏话的博弈也可谓是被他二人给演绎到了极致。
最后,在双方进行好一番友好“交谈”后,楚王这才命人是于大殿之上重新摆上了筵席,算得是聊以款待郑伯一行的大驾光临。
第二百一十六章 楚材晋用?郑材楚用!
楚王对李然的招揽之心算得已是袒露无疑。
所以,此番在这章华宫内,明面上乃是给足了李然的颜面,才得以让郑伯,子产等人是入内宴饮。
当然,他这也是摆明了特意如此恶心一番郑国的君臣,以达成他“耀武扬威”的目的来。
只不过,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搞,李然对他此番招揽的抗拒之心,也是愈发的强烈了。
随着一声钟鼎之声落下,筵席开始,一时间章华宫内,君臣同乐,而楚王与郑伯则自是再是一番觥筹交错,盏盏相迎。
众人亦是你来我往,一派礼尚往来,也同时尽是彰显出甚为“和谐”的宾主之谊来。
李然则是被安排就坐在楚王的身旁,也是被楚王频频劝酒。这让本就不甚喜饮酒的李然更是有些不自在。
酒过三巡,众人皆至半酣,而楚王这才端起杯盏,来到李然跟前,并是一边举盏,一边是面向各路臣公,且脸上尽是说不出的欣赏与敬重。
“呵呵,诸位恐怕是有所不知啊!寡人与子明先生其实早已是有过数面之缘了!”
“早在寡人前去郑邑迎娶郑姬时,寡人便曾与子明先生是把酒言欢,彼时真可谓是相见恨晚呐!子明先生博古通今,算无遗策,乃是世间少有的大才!今日幸得先生大驾光临,寡人这章华台内可谓是蓬荜生辉啊!”
楚王对李然自是不吝赞美之辞,而这一顿“吹捧”可谓已是达到了一种极致。
若是不知道的,听了这话只怕当真以为他李然真是楚王的臣下了。
于是乎,郑伯和子产自是有些不甚高兴起来。只是毕竟在这大殿之上,楚臣满座,他们作为宾客又能说些什么呢?
而李然心里其实是非常清楚的,楚王越是这么给自己戴高帽子,便只会让自己越下不来台。
而楚王的目的也很简单明了,无非是要他最终接受他楚王的招揽罢了。
可他毕竟是李然啊,这世上还能有人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所以,李然云淡风轻的笑道:
“呵,大王实是谬赞了,当日在郑邑郊外,区区不过是略尽行人之责罢了,故而郊迎大王来郑下聘,不过是如此而已。而今日李然得以进得这章华宫内,又得以领略这楚国的大好河山,那也只是沾了寡君的泽惠罢了。”
既然你要恶心我,那咱们也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本事尽管亮出来吧!
你说郑伯乃是看我的面子才进得这章华台,那我便偏偏要说我这是沾了郑伯的光。
我李然是绝不可能因为你楚王而开罪了郑伯的。
得罪郑伯,就等于得罪子产,子产虽是有君子度量的,自是不会计较这些。
但是,好歹他这些个态度和立场,是必须要表明一番的。要不然,他李然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而得罪你楚王熊围就不一样了。显然,得罪你楚王那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你若当真要杀李然,自然也不会等到现在。
要不然,这会我李然说不定早该在外面的鼎里给炖着了。所以,这也就摆明了你楚王熊围根本不会在乎再多这一次。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的,李然心里自是有数,但旁人可都不知道这李然和楚王的关系到底是好到了何种地步啊!
所以,听得李然这一句话,殿内原本还甚是喧嚣的人声,刹那间便是都寂静了下来。
毕竟,李然这些话,可就是摆明了告诉楚王熊围,他的这些个礼遇,到头来全只是徒劳罢了。
而楚王熊围是什么人?!还能受得了这个?就不怕他一怒之下,直接是把你给拉下去给烹了?
然而,就在殿内气氛逐渐凝聚,不论是郑人还是楚臣,都不由替李然是捏了把汗之际,谁知,楚王熊围不但是没有生气,反而是极为反常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子明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谦呐!”
“但先生可知,此刻这章华台内,所有人可都是寡人的卿臣呐!”
楚王也不拐弯抹角了,这话落下,殿内一众楚臣皆是起身举杯,面朝楚王躬身拜礼,而后一饮而尽。
他的意思,那是再明显不过:今日能有幸进得这章华台的,便都是我楚王的亲信,你李然也自是不例外!即便今日你还不是我的臣工,但总有一天,你会与他们一样为我效力!
楚王熊围这话音刚落,子产却忽的是起身,并躬身上前,冒出了一句:
“大王说得极是!侨早就听闻楚国乃是人才济济的,譬如那申公巫臣,在楚则楚兴,入吴则为楚敌。可确见楚材之利害啊!”
“今日见得众位臣公,也果真是名不虚传,大王可谓有福啊!”
在恶心别人这条路上,怎么能少得了他子产呢?
你楚国的人才多是吧?那你可别忘了你们的“申公巫臣”啊!
嘿,你说气不气?自己国家的人跑到敌国来对付你自己,就问你气不气?!
要说发言权,此时坐在这章华台内,郑伯都没说话呢,他子产怎能僭越呢?
可问题就在于,众所周知李然乃是他子产一手提拔上来的,而如今楚王这摆明了是要挖墙脚啊?
这种时候,如果他不挺身而出,把矛盾移到自己身上,替他李然打个圆场,却还能有谁解得了这一危局?
所以,管你这是哪儿,管你是谁,要不恶心你两句,你不会当真以为我郑国无人吧?!
果然,在场楚臣听到子产这话,纷纷脸色微变。
其实,“楚才晋用”这事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而之所以现如今的吴国能够成为楚国的东边的头号威胁,说穿了也是你们楚国人自己造的啊。
这种事在中原各国流传,大家说说笑笑也就算了,但对于楚人而言,那肯定是莫大的侮辱啊。
自己人跑到晋国,甚至是吴国那边,帮助晋国转过头来打自己,这可不丢人么?
平日里,他们楚人对这种事是讳莫如深,提都不敢提的,现在居然被一个外人当众给揭了伤疤。
而且看似还是以赞叹,实则嘲讽的口气给说了出来,可想他们此时此刻的心里阴影面积是有多大?
不过,即便是如此,楚王熊围却仍旧是保持着极为心平气和的态度,甚至没有就子产此言进行任何的反驳。
毕竟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在事实面前,任何辩解都只能是聊以遮掩自己心中的阴霾罢了。
于是,楚王熊围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回道:
“呵呵,那是自然!想我楚材之盛,那自是诸夏所不能比的……只不过,想我楚国今日之所以能够这般的人才济济……呵呵,却也是有另一番的道理的啊!”
楚王熊围一边说着,却是突然朝着李然斜视了一眼,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卖的什么关子?
“今日,这大殿之内的众多楚臣之中,有一人想必子产大夫也认识吧?”
楚王说完这一句,便立即是把着盏,来到了楚国右尹的边上,并是与其举盏相敬。
“来,子革自任我楚之右尹后可谓也是兢兢业业,寡人亦甚是欣慰。来,此盏便是敬右尹的,话不多说,寡人先干为敬!”
“岂敢岂敢,丹受之有愧……”
众人此时定睛一看,原来这楚国的右尹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郑国公子嘉之乱时,所出奔楚国的叛臣——然丹。
子产见得此状,却也是一时无语。
楚灵王之所以要搞这一出,其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
一方面是为了回敬了子产的这一顿“恶心”之辞。而另一方面,也是借机表达出他楚王熊围的“用人策略”——唯才是举。
不管你是在别国犯了事,逃到我楚国的流亡之人,又或者像伍举那样,论出身原本只是个毫无身份之人,只要你是个人才,我楚王熊围便是一个不拉,照单全收的!
而然丹(字子革),便是如今最好的证明!
众所周知,在塑造形象工程这方面,楚王熊围可谓是相当的拿手。
前有亲率两千卫士前去郑邑偷家,后有僭越国君之名在虢地召开盟会。
无论是哪一件,只要做成了,那都是绝对长脸的。所以,对于楚王熊围而言,“面子工程”是一定最优先考虑的。
所以,即便是在“选贤举能”这种事上,他也是一定要特立独行的。
待得楚王熊围是敬了然丹,却显然还不过瘾,立即是又自斟了一樽,并是直接举起了酒樽,于殿内是大喝一声:
“来!诸位臣公皆为我楚国的股肱之臣,请同饮此酒!”
但见此时殿内的众位楚臣,立是响应,于是尽皆再度躬身拜礼,举盏而敬。
此情此景,可谓是足以撼动人心,可谁知,李然却与子产是暗示了一眼,并是面露出一丝颇为诡谲的微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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