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听得此问,也知罕虎之意,便顺势回道:
“然以为,当此时刻,应放手让子产大夫大干一场,无论是于国于民,子产大夫所为的,皆是为我郑国之长久之计。”
“国政之要害,在于惠利于民。近年来我郑国之所以能够粮秣满仓,无论百姓庶民,皆能富足而喜,此皆为子产大夫的新政之功啊。”
“不过……若只靠这些,却还是远远不够的。”
“我郑国乃居于天下之中,贯通南北,连接东西,商贾之利更应鼓励。若能藏富于民,则民富而国富,民强而国强。”
李然也对子产新政的成就也同样感到高兴,便当即继续坚持自己“以民为本”的理念,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罕虎闻声,不禁奇问道:
“哦?但……若是民富,又该何以管控?”
这里需要提及的是,华夏文明几千年,历任统治者始终都认定一个道理,那就是唯有让百姓们终日碌碌,这样才更容易治理。
虽然在当时,也早已有了所谓的“民本主义”思潮的萌芽,比如,早在一百多年前,赫赫有名的随国大夫——季梁,便已提出过“民者,神之主也”的主张。
但是,在当时,绝大多数的执政者,还是始终认为,民不能太富,因为一旦富足,民便能聚众而哗,以乱家国。
细数华夏文明历朝历代,真正富足的,就始终只有士族子弟以及名门望族而已。
即便是后世的“文景之治”以及辉煌无比的“贞观之治”,民众最大程度上解决的也就是吃穿问题,要说富足,那决计是谈不上的。
而李然所提及的“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这种几乎是近似于后世以欧洲文艺复兴后的经济理论,实际上与现下统治者的统治理念背道而驰,也难怪罕虎也觉得奇怪。
“当国勿忧,然此言之意,不外乎明君治世,贤能辅之,宽政于民,惠利于民,民利则国安。”
李然当然也知道现在提出这样的理念实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且他也并未想清楚,究竟什么样的一个治世制度才能承受他这样的理念。
无论分封还是君主,都有着一定的局限性,倘若有明主贤臣,那自是另当别论。
可观历朝历代,终究是明君少有,昏主居多。
“当下我郑国之中,有当国主政,子产大夫行之,上下齐心,又何愁我郑国不兴?”
其实,李然还有一层含义,却是因为自己祭氏家宰的身份而不曾点破。
那就是,郑国作为所有诸侯国当中,最具有商贸特色的邦国,其实,同样也是最适合惠利于民,藏富于民的。
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这一句话若是放在别国,可能是行不通的。但是,如果是放在郑国,那还真就未必行不通。
“可是……子明,我郑国内忧,你又岂能不知?”
只见罕虎闻声一叹,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明主贤臣,郑国的确有。
可是乱臣贼子,郑国可也有不少。
丰段与驷黑不断于暗中阻挠,对于子产的新政也实实在在的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而且,“民富”之后,国到底能不能富起来还真很难说,不过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确是实实在在的都能捞够到不少好处的。
所以,若再继续惠利于民,岂非等同于助长丰段与驷黑的势力?
“伯石与子皙等人,其声势亦是日涨,加之此次虢地之会,楚令尹王子围代君以为盟主,伯石的气焰更是日盛,若是他们届时极力与子产为难,恐怕……”
楚国王子围在虢地的“大放异彩”,其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让丰段在郑国可谓是愈发的风光了。
因为,他现在可是王子围的岳丈啊!
有着这样的一个如此闪耀的楚国女婿,这可不就让本来就是郑国上卿的他更加的“光芒万丈”了吗?
现如今的郑邑城中,不知有多少豪门显贵争相前去拜会,意欲与之结盟。
所以,若想让子产能放手一搏,又哪有这么简单?
李然闻声,也知罕虎所虑皆是事实。但他依旧是两眼盯着罕虎,并是斩钉截铁的言道:
“回当国,李然还是那句话……长痛不如短痛啊!”
谁知,罕虎却依旧是长叹一声道:
“哎……若是能有这般轻巧,本卿又何至于如此劳苦奔波?”
“他们在国内早已是树大根深,若要除之,除非是伤筋动骨。届时,我郑国免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呐!更何况,此间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保不齐这四邻之邦,不会趁虚而入啊……”
是啊,一旦他们动了丰段驷黑,那晋国和楚国那边,可不就又有话可说了?届时郑国又该如何自处呢?
第四卷 郑志(二)——子产改革之路
第一百七十二章 片刻的温馨
说实话,罕虎与子产其实一直都想清理郑国内部的反对派。但奈何随着改革的推进,丰段与驷黑的势力也是与日俱增。所以,就算他们有心,此时也是无力。
对此,李然当然也是深有体会的,毕竟在他看来,当年鲁国的季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又经过几日的颠簸,罕虎一行这才终于是平安回到了郑邑。
此去虢地耗时良久,李然心中对祭乐也是颇为牵挂,自是一回来便直接往祭府赶去。
而当他刚刚抵达祭府门口,祭乐却早已是在那翘首盼望着。但见李然的车马驶来,她哪里还按耐得住,立刻是夺门而出。李然见得祭乐也是不由一阵激动,立刻是让御者是拉住了马车,并一个健步跳下车去……
二人一碰面,便是一阵相拥。却叫旁人是都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夫君!”
祭乐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李然望着她脸上的笑意,她眼中的爱意,他顿感人生之美满也就不过如此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场景更令人感到满足的呢?
“夫人……”
李然一边轻声唤着,一边是轻抚着她的俏脸庞,声音也变得无比的轻柔。
在这样的人生里,能够娶到这样的一位佳人,夫复何求?
待李然进得屋内,一番洗漱后,李然与祭乐便一齐来到后院中纳凉,而祭乐也早就准备好了花茶,那是李然最喜欢的饮品。
而祭府内的下人们,此时也颇为知趣,知道姑爷和少主在院中小憩,便都纷纷是退了出来。
“夫君出去这么久,都未曾差人给乐儿送来一片报平安的简牍,是不是都快把乐儿给忘了啊?”
短暂的喜悦后,祭乐的小委屈随之涌上心头,说话时不断的揉捏着衣角,小嘴微微嘟起,模样甚为可爱。
“夫人这是哪里话,为夫若是将乐儿给忘了,岂不要遭了天谴?”
李然急忙放下手中茶盏,一把挽住祭乐的酥肩,并将祭乐是拥入怀中。
“为夫去日良久,虢地之事又颇为凶险,若是告知与你,岂不平白要惹乐儿担心?”
“凶险?怎么?发生了何事?!”
李然正想解释,却不料祭乐一听到“凶险”二字,并瞬时紧张了起来,并急忙询问道。
随后,李然便将虢地盟会上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与她听了一遍。
“原来如此,好在晋国依旧是足以制衡楚国的,而且,又有赵中军这样的贤德之人当道执柄,一切倒也还算得顺遂。”
“所以,乐儿也不必太过担心,你还不知道为夫的本事么?天塌下来为夫也是不惧的,遑论这点小事呢?嘿嘿……”
可没想到,他这一句安慰之言刚落下,却引得祭乐却又是娇滴滴的落下泪来。
“夫妻本为一体,夫君此次遇着如此凶险之事,乐儿却不能陪伴在夫君身边……我……”
一边说着,祭乐一时哽咽着又钻进了李然的怀中。
对于她而言,李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会盟,至于如何营救叔孙豹,至于王子围所许诺的荣华富贵,她都根本不在乎。
在李然面临危难之际,她却无法陪伴在李然身边,为他分忧。这对她而言,便算是未能尽到身为人妻的责任。
“好啦好啦,乐儿忧心,为夫又岂能不知?”
“别哭了,掉了眼泪可就不好看了哈。”
李然打趣着替她将眼角的眼泪拭去,两人一时四目相对。
祭乐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她对李然的关切早已无需多言,那深藏于心的记挂与牵绊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此时俨然已经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而李然的眼神则显得十分的清澈,因为他懂得这样的感受。
当一个人的心里始终为另外一个人所牵挂,这种感觉,亦或者说这种令人辗转反侧的念头,千百年来,无论是在哪个时代,也无论是身处何方,所有人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好啦,为夫答应乐儿,日后无论遇到何种险境,为夫都必定以乐儿所念为先,定与乐儿是报一声平安。”
李然的声音无限温柔,好似那一江春水缓缓向东。
“嗯,有夫君的这句话,乐儿便也知足了。”
祭乐缓缓靠前,眼神之中的爱意霎时间弥漫开来。
接吻,似乎是人之本能。
当爱意伸展到极致,无论男女,总会通过其他的方式进一步加深这种感觉……
可就在两人即将四唇相对之际!鸮翼却慌不忙迭的从院外跑了进来。
“主公!”
随着鸮翼这一声呼唤,原本温馨的场面瞬间便被打散了去,并是一度显得格外尴尬。
鸮翼见得这一幕也是十分难堪,当即面红耳赤,急忙是转过了身去。
虽说他们是身在商贸经济最为发达的郑国,所谓“郑风淫”,按理他们早该见惯了这时代最为轻佻活泼的男女关系。
但毕竟眼下院内都是熟人,所以还是难免会令人是有些不好意思。
而院内的李然与祭乐同样的,被他这么一搅和,也都不由自主的立刻竖起了身子,并是脸庞涨得通红。
祭乐急忙起身,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低头继续揉捏着衣角。
李然见状“干咳”一声,这才看向鸮翼问道: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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