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引人注意地,他望了眼游叙,游叙闭口不言,再望眼前陌生的风景,不管这歌原本什么意思,此刻他觉得特别应景。
“你安静地行驶,闪过我的固执,我知道我们都有复杂的心事……”他跟着轻唱,把手伸出窗外,车外树叶飞速晃过去,冷风拨动了他的指缝。
谈梦西的嗓子音低,轻,还带点儿沙哑。
游叙用余光瞥了他几眼,稀疏的阳光划过他的脸,跟猫似的,眯着眼睛哼歌。
几分钟的事,一曲结束。谈梦西的哼唱,还在游叙的耳边反复响。
谈梦西没有再唱过,缩在座椅里打瞌睡。电台放什么歌,游叙也没有用心听。
眼前的路没有变化,原生态到枯燥,除了树,还是树,感知不到走了多久,直到收音机刺啦刺啦响。
进深山了。
电台信号消失的下一刻,车身开始颠簸。
谈梦西清醒了,抬头去看挡风玻璃上方,又打开天窗,语气兴奋:“游叙,看头顶!”
山里的空气倒灌进来,冷飕飕的,带着苔藓和枯叶的气息。
游叙看了一眼,塞满天窗和眼睛的绿,颠簸和行驶使这种绿产生错觉,像在他们头顶往前流动。
“砰!”
车斜斜地停住了。
游叙又踩油门,雨点似的泥巴摔在车后,轮胎空转,沿着车身冒白烟。
游叙熄了火,下车。
车胎陷泥巴里了。
“他妈的什么烂路……”游叙蹲在轮胎旁边。
谈梦西也蹲下,“别急。”
游叙拿出手机,要查怎么把车开出泥坑,屏幕上的网页转转转,转出一个屁来。
没网。
“拿千斤顶试试。”谈梦西打开后备箱。
移开满满当当的行李,拿出千斤顶,游叙已经满头大汗。
谈梦西在一边搭手,抱起各种箱子放后座。摆完这些,他一回头,游叙已经单膝跪在地上。
千斤顶摇了半天,车没动静,泥巴地倒是压出一根深深的凹痕。
谈梦西说:“地太软了。”
“要找石头来垫。”游叙喘口气,手掌磨得火辣辣的。
“我去。”谈梦西四处打量,往树林里走。
游叙的裤子全是泥,鞋子也全是,他抬头又看谈梦西。
深蓝的牛仔套头卫衣,版型直挺,浆洗颜色特别,设计师款。坐车要舒适自在,下半身是条宽松的纯白五分裤,中筒袜,博肯拖鞋。小腿笔直雪白,隐约能看见蓝紫的血管,两个膝盖透了粉红,说明冷得够呛。
看起来很娇气,站在荒郊野岭,跟快时尚店门口的大海报似的。
游叙舍不得“模特”干苦力,“别动,我来捡。”
谈梦西手快,弯腰搬起一大块石头,“为什么?”
“你冷就回车里。”游叙走过去,嫌弃他手里的大石头,“这块不行。”
谈梦西扔了石头,低头继续寻找,“刚才冷,现在不冷了。”
“弄脏了衣服没地方洗,怕不够换。”
“那就不洗。”
“不洗?”
“穿脏的。”
“不是,你叛逆期到了?”
“我不喜欢你什么都自己揽下的态度。”谈梦西抱起一堆石头,袖子上沾满青苔。
游叙咋舌。
他们往轮胎底下塞石头,游叙发动汽车。失败,这些石头太原始,噼里啪啦打滑,差点飞到谈梦西身上。
谈梦西又建议垫树枝,结果捡来的树枝太脆,轮胎一压碎成渣渣了,失败。
游叙叫谈梦西开车,自己在车后推。
来回折腾三个小时,两个人身上粘满斑驳的泥巴,轮胎还在坑里。
天黑透了。
游叙洗了把脸,拿出手机又放下,信号一格,还在闪,“我去找信号。”
“干嘛?”谈梦西瞪大眼睛,“你要报警?人家来了,发现我们还要往前走,不得说我们耽误警力。”
“我没脸报警,我找维修店来拖。”
“不行,万一你在山里迷路了怎么办?”
游叙说:“车还堵在路中间。”
“堵就堵,这里又没有摄像头扣你分。”
“那就等着?”
谈梦西点头,“我们把帐篷搭边上,不能偏离这条路。这么深的车辙,说明有人路过。等有人来,叫他们帮忙推下。”
只能这样了。
他们把帐篷拆出来,帐篷买来还没打开过,说明书还一股新纸味。研究十分钟,组装半小时,帐篷歪成比萨斜塔。
“装错了。”谈梦西放下说明书,眼睛发黑发花。
游叙一撒手,“比萨斜塔”缓缓倒地。
他点了根烟,随地坐下,“真该买那种一扔就展开的。”
“我们买的时候又不知道。”谈梦西猛地回头。身后有枯叶破碎的声响,他呓语般开口:“有点吓人。”
知道怕了,之前牛逼哄哄的劲儿哪儿去了?
游叙心想,吐出一口烟。
“哇——”
不知道什么动物怪叫,叫声又近又响亮。
天上没有月亮,周围没有一丝光的黑。
太黑,太安静。
谈梦西咽口唾沫,“别管帐篷了。”
夜风一吹,游叙竖起满背汗毛,下意识怀疑山里有蛰伏的野兽。
几乎是落荒而逃,他们钻进车里,锁上车门。什么没洗澡,脏衣服,细菌卫生问题,通通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