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黄色符纸迅速化为飞灰,与水气一同消失。
  阵法里的这个人眼睛赤红,嘴角淌血,他踉跄了下,失去平衡地向前倾身,单膝跪在水里。华贵的玄衣在瓢泼大雨里看不出任何形状,湿透的墨发贴在身上。
  他吐了一口血,很快站起身,喘息着朝东边狂奔。
  雨水进了眼眶,刺得眼睛流出泪来,但他不敢眨眼,生怕视野里路尽头的的那个小吊脚楼会趁他眨眼的时候倾倒。
  一条灸我街,不过二三十个铺面那么长,他却疯狂地跑了很久。
  跑到第十二个铺面的时候,他踩到了一个很深的水坑里,于是整个人摔倒在地。
  他一刻不敢耽搁,带着浑身的狼狈爬了起来。心脏跳动的速度已经不正常,内脏已经破裂,在身体里出血。
  齐释青仰着脸粗重地喘息,被雨水呛得剧烈咳嗽,恍惚间他好像瞥见了一丝月光,月亮正拨开层云,高高在上地露出一线生机。
  月光照亮了山顶一隅。隔着层层水帘,他看见一个瘦削得近乎锋利的白色人形,白发飘飘,站在山顶。
  也许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偏向山行。
  齐释青无暇多想,向着灸我崖的方向冲去,巨大的恐惧让他声音都撕碎了。
  “齐归——!!!”
  话音在雨中无端产生了回响。
  一直嘈杂的背景人声都寂静了,灸我街静得吓人,连落雨的声音几乎都消失了。
  齐释青死死盯住的只有那栋黑黢黢的吊脚楼,月亮此时正落在灸我崖的红布招顶端,而在他余光的最边缘,那个银发的身形顿住一瞬,然后张开双臂,从那个山头上坠落。
  但齐释青顾不得别的,灸我崖近在咫尺。
  他砰地撞开灸我崖大门,大喊:“齐归!!”
  灸我崖的院落里空无一人,吊脚楼里也未点灯。
  齐释青把门闩粗暴地砸了,拳头落下的时候没有丝毫顾忌,关节裂了一个口子,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披着雨闯进灸我崖的诊室,里面黝黑一片。
  踏水的脚步声在室内产生巨响,齐释青像只无头的苍蝇,动线混乱地在漆黑的诊室里撞了好几次才摸到上楼的楼梯,然后跌跌撞撞地往上跑。
  “齐归!!”
  齐释青意识不到他的声音有多么吓人,恐惧愤怒的吼叫如同进了邪灵的佛堂回声,让人不寒而栗。如若有人在灸我崖外,一定会以为这个仙门闹了鬼。
  齐释青先闯进了第五君的卧房,里面空无一人。
  然后他撞开另一扇紧闭的门,那是第五君徒弟的寝室。
  门砰地打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是极为浓重的安神香,让齐释青周身的神经都打了个抖。
  他扑到榻边,却只看见熟睡的少年,没有第五君。
  握紧的手在往下滴血,跟衣服滴下的雨水混在一起。
  齐释青浑身战栗,嘴唇都在发抖。
  床榻上的小男孩呼吸匀长,睡得香甜。
  齐释青伸出冰凉的手,一把薅起刘大刚。
  “起来!!”
  被安神香控制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即使大刚已经被拽着半坐了起来,仍然在睡着。
  齐释青左手死死攥住刘大刚的胳膊,右手一道掌风劈开窗锁,窗户立时被风雨冲开!室内涌入新鲜空气,冲散了安神香。
  刘大刚终于在齐释青的摇晃和叫喊里醒了过来,迷蒙的眼睛清醒的那一瞬立刻瞪圆了,他愣了一刹,紧接着挣开了齐释青的手,迅速跳下床——
  “我师父呢?!”
  “你师父呢?!”
  ——两道吼声同时响起。
  刘大刚突然怔住,眼睛里盛满惊恐。
  他看都不看齐释青,冲出门去,大叫着:“师父——!!”
  齐释青跟在他身后,只见刘大刚先看了一眼第五君的卧房,紧接着就往楼下跳,轻功落地。
  齐释青却是从楼梯上走的,两级两级地跑,险些踩空。
  大刚看着被齐释青闯入弄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呆了半晌,然后环顾整个诊室,视线一顿,就拔腿跑向长案。
  因为大门洞开,涌入的狂风把架子上的东西都吹移了位置,一切都杂乱无章,但只有长案上的镇纸还牢固而突兀地放着,底下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大刚一把把镇纸拎起,看清下面那张宣纸的时候,心脏瞬间紧缩。
  那上面是第五君的笔迹,跟曾经在灸我崖门口石板上的字体一模一样,洒脱而锋利——
  「为师行侠仗义去了!」
  一片黑暗里,刘大刚几乎能想出他师父写下这行字笑意盈盈的样子,甚至幻听到了他师父的嗓音。
  他把这张纸举在胸前,瞪视着齐释青的眼睛卒然涌出泪水——
  “我师父去哪儿了?!”
  室内没有一盏灯,昏暗得要命。然而白色的宣纸还是将那力透纸背的墨字展现得一清二楚。
  齐释青注视着这行字,浑身发冷,冷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落了下来,刘大刚清清楚楚地看见齐释青黑得不正常的眸子,比起堕仙不遑多让。
  大刚从长案下摸出一把匕首,藏在手心。
  齐释青像是站着坐化了,整个人一动不动。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这张字,嘴唇紧闭,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