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和光思忖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们习以为常而来自外界的她从未听闻的事情。
  “天道,有喜恶?”
  在坤舆界的世界观,天道高高在上,臻至渡劫期才可接触法则,可天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所谓“行善避恶,以得天道庇护”,不过是上位者用来规范伦理道德以便掌控世人的说法。
  目前唯一能够确信的是异界来魂的天运强过界域本土生灵,柳幽幽和王千刃的事件上,和光充分认识这点。
  尸弃佛笑着看她,“当然。”
  厌恶抛弃的生灵如此之多,她忍不住问,“那么天道喜谁?”
  “我、你。”尸弃佛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轻飘飘陈述一个事实,接着斜眼望向处刑台,“还有他。”
  江负尘,一个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最后被世间围观行刑的邪修,竟然为天道所喜。
  不知为何,和光对江负尘起了点兴趣,便问道,“佛尊要去寻他吗?”
  “不必,我已知晓黑气来源。就算不是这个江负尘,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江负尘。坐夏快开始了,回去吧。”佛尊抬步往回走。
  方如玉连忙上前拦住,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就要走了?涌泉城这么多人,你不救?佛门不是号称‘尊天敬道、普度众生’?”
  方丈长长地叹了口气,“佛门开山立派时只有尊天敬道,这也是尸弃佛加入的原因。”
  和光垂下眼眸,这儿和碎叶城重合在一起,都说明尸弃佛眼里向来没有普度众生。
  尸弃佛回首望向方丈,“西面黑气薄弱,你可从那离开。”
  方如玉直直注视方丈,满面惶悚不安。
  方丈道:“小僧是涌泉城的方丈。”
  “你悟性不低,乃是十世修佛的福报,今世得道也说不定。”
  方丈缓缓道,“和佛尊不同,小僧拜入佛门,但为后四个字。”望着尸弃佛,一字一顿,“普度众生。”
  尸弃佛瞥了一眼,不再多言,带着和光走了。
  方如玉恨恨瞪住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才走到方丈身旁坐下,“大师,城内必定还有幸存者,他们不救咱们救。”
  方丈端量对方一会,感叹道:“难得方施主还有这份心思,可惜老衲撑不了太久。”
  方如玉慌了,“大师这是何意?”
  “方才佛尊说得不错,老衲的佛力只够支撑从西面离开,再多带方施主一人,也是不得的。”
  方如玉立即跪下,“望大师垂怜。”
  方丈连忙扶起他,“普度众生乃是老衲的夙愿,那般苟活也不如死了干净,只是老衲的佛力着实不够了,如此便剩一个方法。”
  方如玉急切问道:“什么办法?”
  “凝聚余下的佛力,燃尽老衲一身修为,化为影骨舍利,为方施主、涌泉城百姓开路。”
  方丈的语气稀松平淡,眉眼间展开心如止水的释然。
  方如玉怔在原地,慢了半拍才跪伏在地,叩首道:“大恩大德,方如玉无以为报,当尽己所能拯救涌泉城百姓!”
  说完,刚打算抬首,后脑勺抚上一只温暖的大手,阻止了他。
  温和的声音从上方飘来,“不必瞧见老衲最后的模样。”
  暖和的金光罩住全身,后脑勺的重量却越来越轻。方如玉不忍抬头,斜眼瞥见方丈的鞋子,就见它在金光中化作一颗颗金粒,风一吹,散了。
  过了许久 ,方如玉才于灰烬中捧出那颗炙热的舍利子,起身的刹那,暗自发誓定要拼尽全力,必要时和方丈一样以身殉城。
  另一边,【相爱相杀一家人】分组,申屠数次追问事情后续。
  【申屠:怎样?尸弃佛以身殉城了吗?】
  【申屠:舍利子出来了吗?】
  【申屠:至少受了点伤吧,你看我们能拿下吗?】
  ......
  【祭:他全须全尾回来了。】
  【申屠:怎么回事?我已经封城,他就留着那些人等死?】
  【祭:他说这是天意。】
  【跑堂:什么意思?】
  【祭:就是涌泉城活该。】
  【跑堂:???】
  【申屠:他没事吧?】
  第491章 491会面
  ◎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秘境,外头的诸天万界才是真实的归属◎
  黑气泄漏的情报流出不到半个时辰,在申屠家族的号召下,麾下的阵法师远地操控涌泉城的地下大阵,生生把保护的防护阵变成封闭的隔离阵。
  其上又添数重禁空阵法,整座城市宛如铁桶般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 ,围绕城市建立一圈紧密的防线,由高阶修士和佛门弟子组成,阻止任何人逃出涌泉城。
  西面的防护罩开了个口子,一人疾步奔来。
  防线的侍卫们连忙射箭警告,“站住!”
  那人高高招手,字字清晰大喊,“在下理智仍在,没被侵染!”仿佛为了自证,一脸吐出数句条理清晰的话。
  侍卫上报领队,询问要不要杀。领队回道:“少主说了格杀勿论,听命令行事。话说回来,他怎么出来的?不是有隔离阵吗?”
  侍卫解释道:“那小子自称是涌泉城主的儿子方如玉,有破阵密钥。”
  涌泉城副城主刚好路过听见,忙不迭阻挠侍卫,硬是跟到防线附近,强势要求让方如玉过来。
  领队做不了主,上报申屠少主。殷羡过来的时候,就见和尚们紧紧围住方如玉,经文不断,生怕黑气溢出。
  殷羡瞥见方如玉怀里的影骨舍利,淡淡道:“方副城能担保你侄子的安全吗?”
  副城主左右为难。方如玉紧盯殷羡,郑重道:“申屠少主,在下知晓黑气出现的根源。”
  殷羡琢磨这句话,黑气出现,无非两个原因,一是有人把魔气带到当地,一是天魔撕开虚空裂缝入侵界域。这个秘境从未有过关于魔气的记载,最初出现的原因会是什么呢。他有了点兴趣。
  他眼神示意方如玉说下去。
  方如玉生怕他不耐烦,加快语速解释道:“是江负尘!天阵宗行刑当日,江负尘引来的!”
  副城主解释邪修江负尘的前因后果。
  一介修士怎能凭空造出魔气?殷羡仅仅以为方如玉要空口乱说,把罪责推到江负尘身上。但是当他看到行刑的留影球,又不敢轻下定论。
  “江负尘身在何处?”殷羡隐隐有种预感,找到江负尘,说不定能找到解开魔气的钥匙。
  方如玉从怀里掏出一只母蛊,“天阵宗的弟子体内都有蛊,靠母蛊可寻其位置。他已出城,往北面去了。”
  殷羡伸手,母蛊放入手心,还没收回,眼神瞥向方如玉怀里。方如玉紧攥影骨舍利,退了几步。殷羡轻笑,收回手。
  半日后,涌泉城以西百里的小镇。
  原身的伤又痒又痛,那执法堂竟在鞭子下毒。季子野本想去镇上寻点符药,至于盘踞丹田的魔气会不会侵染百姓,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不料镇上早有侍卫巡逻,和尚手里都拿着江负尘的画像。山下涌来更多气息,一处处搜查,想来都是为原身而来。
  季子野无奈只能上山躲避。
  然而这些人好像有狗鼻子一样,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点点缩小包围网。夜色已深,寻了处偏僻的树林,靠在下边暂且休息。
  “真是的,死了还给我添这么多麻烦。”
  季子野撕开一段衣角,缠住腰腹的伤口止血,嘴里不住抱怨,“早点把身体交给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甚至不会被天阵宗抓住。”
  乌云吞月,夜幕无星,漫天无光。
  火把的光束和佛力的金光照亮四面,透过层层叠叠的密林传来,光芒越盛,光点越多,包围也越近。
  季子野咬紧牙关,怎么也想不出突围的办法。
  “真是狼狈。”
  头顶陡地响起冷漠的声音。
  季子野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树下,压低声音道,“谁!”
  圆月猛然撑开乌云的嘴巴,喷了出来,冷清的月辉撒了一地,落在暗幽幽的树梢,映亮黑白相间的油彩面具。
  季子野顿时松了口气,埋怨道:“怎么才来。”
  油彩面具倏忽落下,随手塞了一嘴丹药,指尖掐诀恢复外伤,“不过总算做了件好事。”
  季子野不解皱眉,“什么意思?”
  油彩面具没有回答,抬手按上季子野的眉心。
  尖锐的刺痛直抵额心,温热的鲜血糊了一脸,季子野差点要疼出声,被油彩面具封住嘴巴,双手想抵抗,浑身都被定住。
  片刻过后,油彩面具的手才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离开眉心,扑哧一声,似乎挖出了点什么东西。
  定术消失,季子野按住眉心骂出声,“你做什么!”瞥眼瞧见油彩面具指尖的虫子,一颤一颤蠕动。他脸上浮现后怕的情绪,接着讽刺出声,“天阵宗真够狠的,竟然在弟子体内下蛊,怪不得这么快就被他们追上。”
  季子野出手去抢蛊虫,便想毁掉。
  油彩面具拦住他,“我自有用处。”抬手唤来只乌鸦,吩咐季子野,“跟它走,先治好伤。”
  不等季子野回答,油彩面具身影一闪,气息往山顶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
  搜至山顶的荒芜高台,前方是幽深阴暗的森森洞窟,后方是飞流直下的磅礴瀑布。
  搜查队进了洞窟没多久便出来了,禀告道:“里面没人。”
  殷羡站在外面,手心的母蛊拼命朝洞窟挪动,“不可能,他定在洞里。”
  激流劈石的巨响从崖下飞跃而上,又尖又锐,与寂然无声的洞窟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愈发阴森恐怖。
  方如玉攥紧怀里的影骨舍利,怯声道:“要不还是走吧。”或者他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