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认为人类的罪孽,能够被尼禄一人承担。
  圣洛斐斯缠绕着,端详着尼禄,由于本体意识在共生体上,也比此前任何一次清晰感知到那具躯体的温度和触感。
  这是一具相比起他、甚至相比起很多人类,都过于年轻的躯体,但却已饱受摧残,旧伤累累。
  除去那双废足,体内的每一处旧患,都将让躯体的主人在年老时痛不欲生。
  只是因这近似献祭的画面颇具美感,圣洛斐斯凝视着祭坛上的少年皇帝,莫名打消了简单处决他的念头。
  而由于杀意突然消失,尼禄强大的精神力感知能力,也罕见地扑了个空。
  ……又消失了。
  就跟上次一样。
  尼禄皱了皱眉,将意识从精神海抽出,重新睁开红眸。
  圣宫里一切如常,碧蓝天空宁静如洗。
  白发圣子正撑着膝盖,好奇地在仿制祭坛旁俯视他,金眸还是天真懵懂的。
  『尼禄?』白发圣子伸出手想来拉他。
  尼禄点头示意,但没有去抓握他的手。
  他只是一手撑住身下的石板,准备从那块圆形的仿制祭坛上起身。
  但第一下动作,他就发现腰肢和腿部的触手,虽不至于紧缚,但却把他固定得纹丝不动,一时竟无法动弹。
  『请将它们收回,殿下。』
  他话音未落,众多触手已经从他身上抽离。
  滑溜溜的触感,像有无数大蛇小蛇同时在他身上爬过。
  尽管精神力感知没有给他答案,但在与共生体的接触中,尼禄依旧隐隐察觉到端倪:
  相较从前鱼群般没头脑地乱缠乱撞,如今这堆触手似乎多了一丝……分寸感。
  他很难形容这种暗藏人性的感觉。
  好比发觉他身上一些部位并不适合被触碰,触手就会有意识回避。
  他的手臂、腰和腿部缠满了触手,胸口和尾椎前后却寥寥无几。
  被挤出贴布边缘的嫩尖,还在衣料下方可怜地翘立,但裹缠他全身的触手却没再触碰过。
  这是一个很难察觉的行为模式差异,但却被尼禄敏锐地捕捉。
  当初在圣坛中,尼禄记得圣洛斐斯总会不顾及他的反应或场合,自顾自把触手探到尾椎骨治疗,或者给他施以圣吻,这点还让当时的他极其头疼。
  尼禄的疑心没有被打消。
  他站起身,绕着白发圣子逡巡几圈,像机警的狮王在嗅闻领地里的异常。
  直到白发圣子垂下脑袋,表情明显黯淡下来。
  『你说会跟我当好朋友,其实一直不喜欢我,也不相信我,我能感觉到。』
  白发圣子难过地说,
  『我跟尼禄其他的好朋友都不一样。我只是个怪物,长了很多尾巴,脸吓坏了很多人,很有可能对别人造成伤害……』
  (……而你完全可以再将我控制起来。)
  圣洛斐斯慢条斯理地给人形躯壳灌输意志,并使它以符合智力缺陷的方式表达。
  他的本体还在空中凝视尼禄,语气已渐渐带上了淬毒般的恶意,
  (正如你们一向擅长的那样。)
  『……像你们之前一直喜欢做的那样。我都不会在意的。』
  白发圣子糯糯地说。
  圣洛斐斯早就知道,人类是极具被害妄想倾向、一生都被黑暗森林法则约束的物种,他对诞生于其中的人皇,也并未有多少期待。
  在他恢复理智和能力的当下,哪怕人皇决定重启圣殿工程,或采用任何办法逼他就范,都不会再有可能控制或杀死他。
  他只会在心中嘲讽人类2000多年没有任何长进,并在他召唤的军队抵达帝国后,对人类展开更加残暴的报复。
  然而,他却在人皇那张冷静的脸上,头一回看见了犹豫。
  『我很想这样做,圣子殿下。』
  尼禄低声承认。
  『我承戴的皇冠,需要我确保数兆亿帝国子民的安危。只要能让帝国处于安全之地,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也可以让任何人付出代价。』
  白发圣子:『那你还在等什么呢,尼禄?』
  比刚刚更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很少出现在杀伐果断的银发皇帝身上,只说明这个决定,的确让尼禄长久辗转反侧。
  『……因为帝国不能扮演那样的角色。』
  他喃喃着说。
  『你是扭转这场战争结局的关键。没有你提供的武器和精神力,帝国很难在虫族面前赢得转圜之地。基于这一前提,帝国若再将你囚禁在地底,继续榨取你的剩余价值,便与忘恩负义的卑劣叛徒无异。我所捍卫的这一切,我理想中的帝国……祂不会这样对待你。』
  庞大的触手团微微顿了一下。
  圣洛斐斯不屑理解尼禄在谈论帝国时流露出的热烈爱意,但他首次意识到人皇的价值取向,与两千多年前的旧联邦人类有微妙的不同——
  他将自己的理想主义牢牢绑在帝国身上,并不顾一切地为此燃烧。
  但这一点不至于让他对流着人类血脉的人皇改观。
  真正令他感到震撼的,是尼禄谈及这场战争时,无意吐露的一个字眼。
  ——他说“扭转”,而非“赢得”。
  ……就像早知道帝国原来的命运,是走向灭亡一样。
  白发圣子安安分分坐在草地上,像个乖巧美丽的人偶,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