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告诉你跟十七夫人有关的任何事。”容仪章肩上的绿叶小人抖了抖,她继续说,“但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在山上遇见了什么。”
  她们站在一颗树的阴影里,老树枝繁叶茂,将雨水挡在外面,幽暗夜色中,蔺绮握紧了袖管,看向容仪章的目光中,隐隐带了点戒备。
  容仪章明显知道她上山了,这时候,否定没有任何意义。
  蔺绮直接问:“师姐怎么知道我上了山。”
  “我看见了。”容仪章温和解释,“只要我想,全天下的草木都可以成为我的眼睛。”
  她回忆道:“那时,我刚好操纵山上的一棵枯树,你在上面系了一条红绳。”
  蔺绮听她说这个,忽而想起天行榜上容仪章的排名。
  ——天行榜第五。
  然而,很多人都说,她是最被低估的那个人,如果她发挥出她的全部实力,未必不能争一争第一。
  而她最为人称道的一点就是,她有一项诡秘难测又神通广大的秘法。
  那项秘法,应当就是她说的这个。
  全天下的草木都是她的眼睛,那就代表着——凡是草木生长的地方,她全知全视。
  然而,修行该秘法的代价是,三十而亡。
  “你没看见我在山上的经历吗。”蔺绮有些疑惑。
  “我只能看见你在枯树林里打转,然后,进了一间茅草屋,我猜你应当是进了幻境,”容仪章说得直白,“我想知道幻境里有什么,还有,茅草屋里有什么。”
  “我在幻境里,遇到了一个很诡异的人,”蔺绮说,“唔,或许他是魔也说不定,总之,他的本体是一团黑雾,他就是编造幻境的人。茅草屋里关着一只魔物。”
  容仪章恍惚了一阵:“春水城里……果真还是有魔物存在吗。”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还没等蔺绮再开口,容仪章便将自己了解到的事一一道来:“十七夫人原先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阴年阴月阴日生人,姓江名白薇。”
  “江白薇父母双亡,半个月后她会嫁给城主,她现在住在琉璃台南面的云舒院。”
  “还有,城主就是曾经救下神灵的那个将军。”
  “你应该猜得出来,江白薇之前,城主已经娶了十六个夫人。”
  “但是,她们全都失踪了。”
  容仪章声音很轻,蔺绮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些透骨的凉意。
  “如果要给我糟糕透顶的预感找点依据,大概就是这一点吧。”容仪章叹了口气。
  说到这儿,容仪章犹豫片刻,低声悄悄道:“我还听过一个传言,春水城的神灵对城主爱而不得,所以杀死了他的每一任夫人,不过这个说法对神灵声誉有损,便一直没传开。”
  ***
  蔺绮和容仪章道别后,很快就到了偏院。
  确如少年所说,偏院里,姜拾安排侍奉的两个婢女并没有离开。
  她们见到蔺绮时,还有些惊讶,蔺绮拜托她们去找了点吃的,之后便回去了。
  只是,让蔺绮意想不到的是,来送吃食的并不是她们,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厮。
  小厮相貌普通,是扔在人群中就再也辨认不出的那种人。
  “玉井饭。”
  “酱烧灵鹅,炙羊肉。”
  “蜜渍樱桃……”
  他一盘一盘往桌子上摆吃食,摆完之后,便规规矩矩立在一边当树桩。
  袖袖小猫咬了咬木箸一端,口中含了颗酸酸甜甜的樱桃,含糊道:“大半夜的,竟然还有这么丰富的吃食。”
  这里摆着的许多吃食里,都蕴含着丰富的灵气。
  琉璃台未免也太豪气了。
  “您喜欢就好。”小厮说。
  饥饿中,能吃一顿饭是很幸福的事,而且,这些吃食还格外合胃口。
  蔺绮吃得很开心。
  少年倚在横梁上摆弄云镜。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小厮收拾好食盒告退,门被推开又阖上。
  “滴答——”
  雨水顺着瓦檐落下来。
  小厮走入浓稠的深夜中,他的身体如抽芽般长高。
  转而,黑暗中出现一个身穿黑色兜袍的青年,兜帽往下拉,遮住他的眼睛,几捋乌黑的长发挂在肩前,青年右手中指处系着一枚古旧铜钱。
  他将食盒收进芥子,慢吞吞拿出一本手札,兢兢业业拿笔记下。
  袖袖饲养手札第一百七十二条。
  ——这只袖袖不喜欢吃豌豆,如果给她的菜里放豌豆,她会全部挑出来,然后丢掉。
  青年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勇敢的决定。
  他翻到手札最后几页,在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账上又写下一条。
  ——十二月二十八,容涯欠我一顿饭钱。
  第57章
  琉璃台为修士安排的住所, 说是屋舍,其实并不小,宽敞干净, 里面的摆饰甚至称得上侈靡。
  屋舍开了四个窗格, 内室和外室用一道珠帘隔开。
  柔软的烛光打在木制地板上, 流出一种很温和的气氛。
  可惜现在是阴天,屋内稍显清寒。
  进入秘境的第一天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蔺绮吃饱喝足后,洗漱了一番,之后便打算歇息, 睡前还不忘把角落里的虎崽崽拉出来。
  它似乎格外害怕屋里的少年,从他出现开始,幼虎就缩在茶几后的角落里装死。
  蔺绮回来后, 便一直在想容仪章的话。
  江白薇, 父母双亡, 阴年阴月阴日生人, 是春水城主即将迎娶的十七夫人。
  这个城主那么多位夫人都失踪了, 克妻克得让人发指, 蔺绮当然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
  更何况,江白薇出生的日子未免太巧了。
  阴年阴月阴日生,如果身上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她的生辰八字。
  她打定主意, 明日要去见一见江白薇。
  此时,少年横坐在房梁上,侧倚着竖梁, 一条腿微微屈起。
  云镜散发着浅浅的光亮。
  少年半眯起眼睛, 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他的眸子清莹如水, 眸中流出些不耐烦,他烦躁地拢了拢袖摆:“仙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我都说了我是化神了,这群蠢货怎么还敢跟我争辩!”他郁闷地低下头,“这些人里竟然还有临云宗弟子,真是丢人。”
  “十六岁化神怎么了,他们做不到便是没有吗,没见识的东西,”少年不满地看向蔺绮,“你知道怎么找到这些人吗,我要去跟他们打一架。”
  蔺绮回望他,她觉得这样的姐姐很新奇,忍住想笑的冲动,诚实又乖巧地摇摇头,说:“找不到。”
  少年皱眉:“找不到?”
  他顿时很不愉快,冷哼一声,眼皮子都耷拉下来,手一翻把云镜盖住,冷嗤道:“他们竟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罢了,还胆敢冒犯我!”
  “千年前谁不知道我的名字,没见识。”
  “太没见识了——”少年攥着袖管,生气唾骂。
  蔺绮听着他的话,微怔。
  十六岁的化神不可能籍籍无名。哪怕时间跨度太长,但至少应当留下一些他存在过的痕迹。
  更何况,姐姐现在还活着。
  他年纪轻轻就到达了仙门的顶端,到如今,他的声名应当更加显赫才是。
  没有留下痕迹,要么是半路出了变故;要么,就是留下了,只是她不知道那是姐姐。
  蔺绮眨了眨眼睛,问少年:“你觉得,现在的你修为到什么地步了。”
  “自然是飞升,”少年松开袖管,漫不经心答,他的神色中流出几分慵懒和骄矝,似乎觉得飞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若真过了几千年,我早该飞升了。”
  “不过听你的描述,我现在还没飞升。”他托着下巴,眼帘轻垂,目光落在窗外将开未开的一树梅花上。
  蔺绮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少年眸子里,浮出些散漫随意的自信与张狂。
  他语调懒散,想都不想就说:“那就是我自己压制境界了,总之,无论如何,现在的我必然是仙门至高,日月星辰高不过我。”
  蔺绮坐在床上,专心致志看着他,闻言,长睫微微扑闪,轻声说:“我也觉得是这样。”
  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已经确认了大半。就在少年刚刚说话时,她几乎已经完全猜出了姐姐在仙门行走时用的身份。
  ——仙门首座,剑道至尊,容涯仙尊。
  最初,她生出这个猜测时,还觉得惊奇又恍惚,如今确认下来后,却觉得顺理成章。
  似乎一切本该是这样,姐姐就该这么厉害。
  他被仙门供奉、被世人称颂,这实在是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少年轻哼一声,难得满意。
  他在云镜上跟人吵架,吵不过,对云镜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高级玩意儿,变成现在的破烂东西真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