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覆着一片灰白,耳边凭空出现的沿街繁忙的杂声,像失修的收音机被猛敲一遭,忽然就变得清晰了。
要迟到了。
路起棋惊坐起来,往床下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跑。
早早看见了进门处整齐摆好的鞋子,她扶住墙往里头伸脚,踩到一半,又收回来,吐出一口浊气。
睡忘了,在放假,虚惊一场。
“吃完饭再出门吧。”
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态度十分自然地招呼她,略微有些低沉的,陌生的女声。
会不会是她还没有睡醒啊。
路起棋怔怔地转过身去,一眼瞧见声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正施施然从岛台一体的餐桌后方绕出来。
挽着卫衣袖子,脑后一束干练的马尾,眉毛浓密,一双温和而明亮的眼睛与她对视着。
“路小姐您好,初次见面,我叫傅采夏。”
傅采夏说,她是少爷聘请来照顾狗狗的。
说着,她拍拍手,许久不见的小薯从沙发下方一跃而出,活力十足的身姿像一道褐色闪电,眨眼劈到路起棋脚下。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身为半个主人还失职的路起棋难免心虚,主动蹲下来让对方又闻又舔又扑,最大限度忍耐着过度热情,勤勉地来回抚摸毛茸茸的脑瓜。
直到傅采夏走过来制止,无情地按住狗头,
“路小姐先洗漱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桌上摆着两样家常菜式,清炒的虾仁和时蔬,非白即绿,不大刺激食欲的外貌和搭配。
主食是小米粥,傅采夏提前盛好了一碗,这会儿已经放凉到适宜入口的温度。
她对路起棋说今天没出去买菜,只用了现有的食材,就做得比较简单。
“尝尝合不合胃口。”傅采夏指了指桌中的餐盘。
路起棋咽下口中的食物,有些发懵,似乎是还没完全理解眼前状况,听了她的话,又手忙脚乱地搁下勺子,换木筷夹菜。
“啊没关系…谢谢。”
刚才这个人自我介绍是来照顾狗狗的,现在又在这么友善地照顾起她,实在是……太过亲切了。
“所以小薯这段时间一直托管在你那里,今天是刚巧路过吗?”路起棋问。
傅采夏回答道:“不是,才上岗一周左右,我就住在楼下。”
她之前工作是给覃光丰当保镖,同时也是帮派的内部成员,常居港城。
长年身居高位加上凶险复杂的背景出身,覃光丰的保镖团队自然是相当顶级。
傅采夏的老师马洛斯,也是引荐她入行的人,就曾任覃光丰贴身保镖,是前知名格斗选手,退役前的职业生涯有数十个冠军加身。
覃马二人以往相伴出生入死好几次,是过命的交情。这次覃家在港城为廖希大肆高调地设宴请客,马洛斯自然要应邀出席捧场。
宴席过后,覃光丰要随马洛斯到他退休后开办的拳馆参观,廖希正好被攀上来的亲朋友客烦到不胜其扰,图个地清净,不声不响地加入同行。
到了地方,覃光丰看过一圈,想一出是一出,对神游中的廖希说,来都来了,你跟阿采过两招。
廖希没想到自己光站着什么都不干,也能有麻烦找上门,推脱说人是女的。
他不从,覃光丰兴致就更高,说你赢了,我就不派人跟着你了。
廖希说ok。
然后被ko。
尽管是顶头上司发起提议,傅采夏也不敢尽全力,有所保留的情况下,小少爷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和千金贵体是无损,只在对抗中掉了点头发。
看完热闹,覃光丰和马尔斯又并肩忆当年了。
这时廖希冷不丁对一旁的傅采夏说,你会养狗吗。
遥城的消费低,薪水不变,工作内容又不费劲,傅采夏自然愿意接受这次调动。
比起打打杀杀,动辄受伤流血,路起棋也觉得这是份美差,祝贺她说:“那很好哦。”
“是不错,”
傅采夏面带认同地微笑点头,从兜里掏出笔和小本本,平铺在桌上,
“路小姐觉得饭菜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尽管提。”
回遥城的飞机上,廖希不太走心地对她说,你会做饭,有空的话可以再去考个营养师。
至覃门内部也有八卦系统,不关乎秘要,一些花边消息总是可以流通,就比如眼前这位,自家天降继承人看得如眼珠子般的现任女友,其实傅采夏来之前就有所耳闻。
身娇体弱小白花,认生,挺讲礼貌,一看就是富养起来的女孩子,轻易能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和传闻里的形象一模一样,无意外也无惊喜。
“不多事,她就是…很好说话,所以你看到她的时候,可以上心一点,有什么不对的话就及时联系我。”
做什么都兴致寥寥,看似随和实则难讨好的新任少东家难得话多一些,说到最后又忍不住低声说,
“只对我不好说话。”
两人既然是在小少爷归家前就是情侣,感情比起她在帮派里看过的名流权贵间的爱恨情仇,应当来得真诚纯粹不少,不过人心易变,傅采夏还是保守看好这段关系。
但小年轻谈恋爱还是看得人开心。
想到这里,傅采夏服务意识到位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今天凌晨过来的时候,看您睡得不是很安稳,今晚如果还在这边的话,睡前我给你煮一碗安神汤。”
“没关系,不用太在意我…菜也很好吃不需要改进。”
对方表现得越来越亲切,语气甚至莫名贴近某知名连锁火锅店的服务人员,路起棋不由有些负担,这一通提醒,她更是想起早先被自己遗忘的细节,
“谢谢当时你送…不是抱我回床上。”
怎么说都有点怪怪的。
“不客气,路小姐抱起来很轻松,”
傅采夏语速放缓,似是在回忆细节,
“我经验不足,以为动作太大把你弄醒了,还问是不是做噩梦了,后来多陪你睡了一会儿,看你睡深了才放心。”
原来真的有人问自己这句…不对。
路起棋想,更怪了。
她在初次见面的人和熟人前的脸皮完全是两个量级,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脸都快埋到碗里。
傅采夏看着她的头顶,意识到刚为表现自己尽职尽责用力过猛,措辞极易令人误解,想了想开解她道,
“路小姐,我孩子五岁大了。”
哦。
路起棋重新坦荡地坐直了身子,礼节性批评自己的性缘脑,又真心地感慨,
“你看起来很年轻。”
饭后傅采夏说小薯的遛弯时间到了,一手拽狗链子一手拎袋垃圾,站在门口向路起棋道别,
“晚餐时间我再过来做饭,有事可以随时打电话,我通常就在楼下。”
路起棋跪坐在绒布沙发上,扒着厚厚的靠背,有点费力地撑起上半身,看着她问,
“我在这里做什么事,你都会跟廖希转述吗?”
“没有那么…高强度,一般有特殊情况才需要汇报。”
傅采夏解释道,把嘴边原本的“变态”替换成一个中性词,
“但这里的安保系统,能把路小姐今天凌晨三点二十四分进门的影像,第一时间传到我这,少爷那里收到的时间肯定不会比我晚。”
“虽然没出意外,不过这个时间单独出门,对女孩子来说不太安全,下次您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去接。”
路起棋看向漆黑的手机屏幕,上头平滑清晰地映出一张人脸,是由于电量过低导致的自动关机,从睡醒到现在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
嗡-嗡——
突兀的振动声传到她耳朵里。
傅采夏说“稍等”,又转过身,接起电话,时不时扭头看她一眼。
对面是谁太明显了,等通话结束,路起棋问:“他又说什么。”
“让我帮您拿个充电器,”傅采夏说,“不然可能要把室内监控全打开了。”
监控原本只有门外和玄关处的在日常工作,其他虽然接在系统内,平日都只当是摆设。
客厅范围有两个,一个在天花板,一个在电视墙,黑洞一样安静地正对着她。
路起棋简直烦死他了,不情不愿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找线,
“变态。”
还是听到了这两个字,傅采夏隐晦而欣慰地笑了笑。
先和家里阿姨通过气,路起棋又联系到廖希,
“睡不着所以闲得慌干的,”
她有气无力地说,
“已经被傅小姐温和地,被阿姨严厉地轮流教训过,所以你别再说了。”
廖希笑了声说好,又问路起棋和傅采夏相处得如何,说她也看不惯自己的发型,两人应该合得来。
“你单独出来我不放心,本来另外找了个擅长做饭做家务的阿姨,怕你觉得人太多不自在。”他这样说。
路起棋听出不对来,说:“她说来照顾狗狗。”
对面沉默一秒。
“…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路起棋觉得自己已经看破真相,爬上道德高地指责:“我拿你当凯子,你把我当狗代餐?”
口无遮拦得廖希都听不下去,
“不要胡说八道,我当你可靠依赖离不开又心意相通的恋人,你也要这么对我。”
路起棋想也不想地说:“我看你离得很开。”
说完她自己反而愣了一下,又若无其事道:“下次不准拿开监控威胁人,大不了我回家。”
吃完晚饭,路起棋留傅采夏一起看电视,直到严肃枯燥的新闻节目开始播报,一字一顿似催眠,念得她昏昏欲睡。
傅采夏见她一脸无聊,提议去房间里帮路起棋拿游戏机。
原本放在外面的应该被廖希带走了,另一个不常用的被整理收纳到箱子里,在原来廖裕的房间。
她跟着傅采夏进门,猛然发现房间里多出一台电脑。
“什么时候买的,放这儿给谁玩啊。”路起棋疑惑地小声嘀咕,“…怪眼熟的。”
那头傅采夏手上忙着找东西,还能耳力惊人地回答她,
“这就是少爷房间原来的那台,他最近没回来住,没说扔掉就放在这里。”
路起棋说哦,目光还停留在方正漆黑的显示屏上。
“外观看起来是差别不大,难怪你没认出来,用起来也差不多吗?”
这些事不是由傅采夏经手负责的,她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不知道诶,”路起棋回答她说,“我好久没用过。”
也不是很久,从某个她独自进入这间房子的下午开始,开始等待,和小狗一起玩,写作业,继续等待,然后打开这台电脑。
屏幕上的电影一帧帧放映,标红着御景山庄的网页无端在眼前不断浮现,鬼使神差地,路起棋按下暂停键。
她把回收站里的文件拉出来,在其中看到那张照片。
在台阶上,因为拍摄对象处于动态而没对准焦,礼服,卷发,和红唇,面容身形模糊的,也不掩美貌气场张扬。
在场见过这一幕的人,谁都过目难忘,所以路起棋也是。
“应该是吧。”
傅采夏在杂物之中找到游戏机,本想招呼路起棋,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什么人问题。
“是在做噩梦。”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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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三八妇女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