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那里的天空永远黯淡无光。妖魔的族群在魔力日益贫瘠的土地上互相倾轧,通过吞食其他妖魔的血肉生存下去。如此极端的条件下,一部分妖魔开始向人界迁移,试图探索全新的生存方式。
在涩谷的红灯区,孔时雨开了间酒吧。给混迹人类社会的妖魔一个交流消息和放松消遣的聚集点。
今天晚上酒吧里来的顾客并不多,老板一如往常,叼着根烟在吧台后忙碌。没人清楚他的真身,但到这来的家伙没有敢轻视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他忙着擦拭上个客人用过的酒杯,伸长胳膊挂在吧台上方的架子上。
高脚杯上映出的倒影奇形怪状,孔时雨不以为意,只是一面擦着杯子,不时看向酒吧的入口,好像在等谁似的。
这不免令某些客人心里犯疑:哪来的家伙,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老板等?
酒吧的空气里不仅混着各色各样古怪的气味,而且还有天花板上投下的紫黄色光线和缭绕的烟雾,墙角盆栽的叶子绿得发暗,客人们坐落在错金的红色皮革卡座和盖着玻璃的实木茶几中间,脸躲在变化不定的烟幕后,低声交换各自掌握的消息。
酒吧的门再次被推开,孔时雨飞快睃了一眼,脸上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才出现点变化。
有顾客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门口独自站着一位个子很高的男人,头险些能碰到顶上的门框。
他略略低头,避开门框,额前垂下的黑色长发遮住眼睛。
男人穿着一件过时的皮夹克,夹克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最上面,下面是条松垮的灰色棉料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拖鞋。他走得并不快,步子稳当,迈开腿时裤子的面料会被大腿绷紧鼓起的肌肉撑开。
男人目标明确,直奔吧台,拉开一把吧台椅坐下,小吊灯打下的光短暂地照亮他虎口上的茧。孔时雨挪到男人对面,熟稔地摘下一个杯子,笑笑:“老样子,威士忌?”
从走进酒吧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男人仍旧保持金子般的沉默,只是垂下的头发后的眼睛微微抬起,直直地盯着老板。他的眼神令人有点发毛,像荒地里的野狼。
孔时雨一秒改口,立刻开始准备:“我懂我懂,一杯冰水,一杯热牛奶。”
老板边从吧台下掏出平平无奇的水杯,边用男人能清楚听见的音量“小声”嘀咕:“真是个抠门的家伙。”
男人的薄嘴仍然紧闭,一道浅褐色的菱形伤疤纵向贯穿右嘴角,像根针把他的嘴巴缝到一起。他的面庞轮廓并不粗犷,颌骨的线条在下巴处平滑收紧,有种奇异的纤细感。鼻梁很挺,因此鼻尖下的一小块阴影显得格外浓郁。一个奇怪的,单凭外貌就让人弄不清底细的男人。
孔时雨把水推到男人面前,有点好奇,“最近好久没见你来,去做了笔大生意吗,伏黑?”
“嗯。”石头样的男人终于出声,他的语调音量不高,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嘴唇轻微地动了两下,开合间露出一点尖尖的犬齿。
“牛奶,加两颗糖。”
“喂我说你,压根没在听吧。”老板翻了个白眼,手下动作不停。他麻利地拿出一个浅口碟,一玻璃瓶牛奶,吹嘘了一句,“来自雾岛山麓的纯天然生牛乳,100%无添加。”
这是要加钱的意思了。
伏黑甚尔没搭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喉咙滚动间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流下。孔时雨自讨没趣,把糖罐和金属夹放到台面上,往他那边一推,“你自个看着加吧。”
他放下杯子,捏住夹克的衣领,慢慢地拉下拉链,露出粗壮的脖颈和健硕的胸肌。男人脱掉外套,紧身的黑色T恤勾勒出有些夸张的肩背肌肉,落在身上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而变换,如同溪水奔流在高低起伏的山岩间。
这感觉就像从一个灰扑扑的虫茧里爬出了一只壮得惊人的独角仙。
男人把外套搭在腿上,接下来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小心。他用一根指头勾开T恤的圆领,另一只手的拇食指探向喉咙,像要掐自己的脖子。
奇怪的举动引来店里一些客人的注意,伏黑甚尔放缓呼吸,粗糙的指腹慢慢捏拢。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团小小的灰黑色绒球。
男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捏在指头间的毛绒,直到确定把它平稳安全地放在吧台上,这才吐出一口长气。
“奇怪……是我的错觉吗?”孔时雨皱眉,隔空比划了一下,“以前的她有这么小吗?”
伏黑甚尔闷声不吭地把碟子拉到面前,撕开牛奶瓶的一次性塑胶盖。托着浅口的牛奶碟,倒了一点点牛奶在里面。
孔时雨理解了。他对用手心加热牛奶的伏黑甚尔说:“你别往里面加糖了,她估计吃不消。有考虑带她去看医生么?”
“有。”男人语气低沉,分辨不出喜怒,“医生说这可能和她的种族有关。”
他不再往下说,孔时雨也不好再追问。又想到如今每况愈下的魔界,不禁怅然。“恐怕要不了多久,我们都会变得像她一样了。”
人界的魔力远比魔界稀薄,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在人界生存的妖魔,不是具有对低魔力环境的高忍耐性,就是能更高效地从同类的血肉里掠取生存所需的魔力。
伏黑甚尔既是前者也是后者,他是人狼家族——禅院诞生的狼人,狼人是人狼里罕见的变种,在外表更像人而不是狼。恰巧能良好适应人界环境的妖魔往往都具备贴近人类的形态,狼人普遍生性冷血残暴,和其他族群的竞争中能占据更多优势。
这只叫“花”的小蝙蝠,从伏黑甚尔第一次跟孔时雨打照面的时候就呆在他身边了。
非常、非常弱小的妖魔,给人塞牙缝都不够,离开伏黑甚尔眼皮底下都活不了半分钟的感觉。
孔时雨陷入一种莫名忧伤的情绪里,顶着伏黑甚尔吓死人的视线,他用指甲盖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花,“你好啊,小家伙,还活着吗。”
脆弱得似乎一个指头就能捏死的小家伙身体动了动,她费力张开两只细小的翅膀,薄薄的翼膜上覆盖着一层短绒。
小蝙蝠抖抖翅膀,扑腾两下——不出所料没有飞起来。于是她转而用两只爪子在桌子上爬,抱住孔时雨的手指头唧唧叫了两声,看起来很高兴,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忽略。不要说魔界了,人界对她来说都充满了危险。
纯种的人界生物不可能在魔界存活,所以魔界的生物多少都带点妖魔的血统。靠贩卖情报立足的二道贩子没想到自己也有摸不着头脑的一天,单从外形判断的话,一般是吸血鬼之类的妖魔才会具备蝙蝠的形态。这解释不通为什么花越来越虚弱。
这么一想孔时雨更忧伤了,他打赌伏黑甚尔平时肯定没少喂花喝他的血,可花怎么就越变越小了呢?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伏黑甚尔伸出食指,毛茸茸的蝙蝠探出前爪,努力配合勾抱住男人特意留了一层茧的指腹。
他先试探性地提了提,确定花抓牢手指后才把她平稳转移到牛奶碟的边缘。为了防止花不小心滑到牛奶里淹死,伏黑甚尔只倒了很少一点的牛奶在里面。
软乎乎的幼崽趴在碟沿,开始用舌头小口舔舐被男人掌心温度加热过的醇厚乳液。而他则根据情况随时调整手指和手腕的位置,确保花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喝。
整个过程的细致程度让孔时雨刮目相看。想想也是,养了这么久,就算是块石头也都有点感情了。
花争气地喝光碟子里倒的牛奶,从一只小蝙蝠变成了一只有些胖乎乎的小蝙蝠。她“唧唧”叫了两声,表示自己吃饱了。
伏黑甚尔拉开紧身T恤的衣领,重新把小家伙放回锁骨窝。这里没有骨骼的保护,皮肤下面就是跳动的血管,只要她想随时都能咬破狼人的血管大快朵颐。
喂完花后,他重新套上夹克,把拉链拉到最高的位置,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小小的玻璃瓶。灯光下,瓶内鲜艳到刺目的黑红色液体缓慢地流淌,“不用找了。”
孔时雨举起一个小瓶子对光端详液体的色泽,“嗯,是纯度相当高的妖魔血呢。”进入人界的妖魔不可避免地会和人类产生交集,人类和妖魔的混血自然也不鲜见。
这家伙……怕不是偷偷摸回魔界狩猎了相当高级的纯血妖魔呢。
短短几秒钟内,四面八方投来的贪婪渴望的目光令吧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像是凝胶。
死一样的沉寂里,孔时雨忽然高声说道:“各位来宾!今天由伏黑先生做东,请大家品尝富含高浓度魔力的正统妖魔血!”
他把两个装满血液的小瓶用力拍碎在樱桃木的台面上,一瞬间鲜活的魔力在酒吧的空气里飘荡,所有顾客都情不自禁地深深吸气,没人再去注意那个径直离开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爹是特别好的男妈妈(赞赏)
好久不见了家人们,最近几个月去忙别的事了,之后会慢慢把重心调整回来哦,感谢等待(gt;^ω^lt;)像我这样叁分钟热度的作者能遇到如此坚定有耐心的读者们,真是太幸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