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庵歌姬好像并不在教师办公室里,但真依在。
“真依!”
“哈?”
坐在办公桌后保养枪械的女人抬头望向门口,手中经过仿电镀漆处理的柯尔特蟒蛇型左轮手枪表面如镜子般光滑,胡桃木材质的握把纹理流畅。
这是有着“左轮中的劳斯莱斯”美誉的手枪型号,美观、精准、杀伤力强。今天这种转轮手枪只能向独家的柯尔特订货商订购,零售价在1000美元以上。
真依以为自己听错了。
花怎么可能会来这?据说她失去术式和全部的咒力,彻底变成了普通人,夏油杰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基本不敢让她出门。
“真依,平安夜快乐。”穿着红色大衣的少女抱着一箱苹果,摇摇晃晃地走进办公室。
“我来吧。”真依看得心惊肉跳,立刻放下手中拆解的转轮和击锤。很多事在她意识到以前便已尘埃落定,但至少,她伸手接过花手中的纸箱,觉得很轻。
至少现在的她,能为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谢谢。”花认真地道谢,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但这一次,留着暗绿色短发的女人迟疑了一下,她摊开手,指缝和掌心都沾染了黑灰色的油污。“不了,我手脏。”真依轻声说。虽然可以戴着手套保养枪械,但是没有那个必要。
姐姐真依选择留下,她选择离开。舍弃禅院的姓氏,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庭院后,她不再需要照其他人的想法“修剪”自己了。
“没关系啊。”花说。女孩纤细的手指包住熟透的艳丽果实,连带外面水晶似的塑料包装一并放在真依的手中。
“平安夜快乐,真依。”她仰起脸笑,并不在意自己干净娇嫩的手蹭到难以清理的油渍。真依忽然感到加速跳动的心脏里生出轻微的怒意,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生气。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她硬邦邦地说。
花摇头,“菜菜子和美美子有跟来。”
真诚坦然的回应抚平真依心上无人知晓的皱褶,她垂下眼帘,望向手里漂亮到不真实的苹果。养护油只弄脏了外包装,并不影响它的诱人。
无论眼前的少女碰到什么事,都没有使隐藏在这副柔弱美丽的外表下的某些东西发生改变——她有一颗比钻石更坚硬璀璨的灵魂。
“……谢谢。”真依顿了顿,想起一件事,教师办公室是在叁楼。也就是说,“刚刚你是不是在楼下遇到东堂了。”
“嗯,苹果我也给东堂了。”花以为她想问的是这个,“这是给歌姬,叁轮,西宫……对了,还有乐言寺校长。”
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保守派就没必要吃平安果了,真依很想这么说,不过面上还是笑着答应:“我会帮忙转交的。”
“谢谢,辛苦你啦。”离开办公室前,站在走廊里的花向真依挥手说再见,“拜拜。”
“啊。”真依抿了抿唇,半晌扬起嘴角,“花。”
“嗯?”花微微睁大眼睛。真依看向她身上色泽纯粹的红色大衣和白色的高领毛衣,大衣下摆露出包在牛仔裤里的纤瘦双腿,高帮的雪地靴缀着暖和的绒边。夏油杰把她照顾得很好,而且,就算没有夏油,其他人也乐意接过这个担子。花的事情还轮不到她来操心,真依默默地想。
她第一次感到语言是如此苍白,不能描述眼睛看到的万分之一。末了也只是挤出干巴巴的一句,“今天你穿得很好看。”真依后悔说出这句直白拙劣到惹人发笑的称赞,但花只是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你!”
东堂走到门口,突然感到扑面而来的杀机,仿佛一柄利剑直指眉心!他警惕地放慢脚步,浑身发达的肌肉紧绷,咒力在血管中高速奔涌。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凛然的杀意来源是——真依?!黑洞洞的枪口闪着幽光,穿着宽松收腿裤的女人翘起二郎腿,坐在他的办公桌上,脚上的皮靴毫不客气地踩着凳面。
“喂,东堂。”真依微笑,“听说你,让花自己把苹果搬上来,是这样吗?”
一根插在头发里的小树杈轻轻掉在东堂的肩上,他沉默半晌,叹气。所以说啊,小心眼的女人最可怕了。
“臭直男,给我去死吧。”
爆炸声响彻寂静的校园,震落枝头摇摇欲坠的树叶,几只肥嘟嘟的山雀惊慌失措地窜上澄澈的碧空。即便是驾车离开咒高的叁人,也听见了后方突如其来的巨大噪声。花抽了几张湿巾擦拭指上的保养油,闻声扭头看去。
坐落在蓊郁群山中的学校似乎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是不知哪里腾起一股浓烟。浓烟滚滚,竖直向上,直插天穹,在冬日晴朗的天空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学校炸了。”花直白描述自己看到的,把用过的湿巾塞进迷你垃圾箱。
美美子捏捏上吊娃娃的手,扫了眼后视镜,“没事,是真依。”有一位在禅院家做家主的亲姐姐做保,她把学校拆了都没事。她放下娃娃,重新抖开地图,关闭自动导航的轿车沿着环山公路疾驰,将掩映在山林中的校区抛在后头。冬青树丛盖过传统建筑的平顶和避雷针,再过一会,连那股上升的浓烟也瞧不见了。
用地图为姐姐指路的美美子不时抽空瞥眼后排车座,花安安静静地瘫在真皮坐垫上,一动不动,半张脸埋在大衣衣领里,漂亮的双眸没有焦点,单单望着空气出神。她发呆时的样子让美美子有点不安,总感觉像……毫无生气的人偶。
她轻轻地开口,仿佛害怕惊扰什么,“花,要不要吃一个苹果。”
然后她看见,后座上的人偶眼中,涣散的光芒渐渐汇集,变得生动活泼起来。花歪歪头,“美美子和菜菜子要不要也来一个?”
今天的教师办公室格外敞亮,冬日蓝得不真实的天空填满墙上直径超过五米的大洞,那里原先有扇门来着。真依踢开垫脚用的椅子,扶住桌沿站直身,在迎面吹来的寒风里,慢悠悠吹去枪口冒出的袅袅硝烟。
“祝你们一路顺风。”
六小时后,菜菜子接过花用湿纸巾简单擦过的苹果,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块。清脆的咀嚼声在齿间迸发,脆嫩的果肉和酸甜的汁水迅速下滑到胃,慰藉了长时间驾驶后的疲劳与饥饿。
她啃着苹果,瞧向整个人伏在引擎盖上看地图的美美子,边嚼边说:“美美子,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花恰到好处地递来一枚刚刚擦过的新鲜苹果。美美子没接,手撑在车前盖上的女人全神贯注地端详地图,耳后别着一只水笔,神情凝重。
从京都到东京有直达的高速,用时最多不超过六小时。问题就出在这里:美美子清楚记得她们在一小时前就下了高速,按理说现在早到东京的咒高了。
“没准是走岔路了。”菜菜子把苹果核塞回包装袋,用湿纸巾擦了擦手,“油还有不少呢,别担心。”
美美子接过苹果,眼睛仍停留在地图上。咬破的果皮下流出甜酸的汁液,唤醒干燥的唇舌,她连着咬了两叁口,才感觉渴得冒烟的喉咙稍微好过一点:“不是油的问题,嗯……也没有感觉到附近存在咒力的残秽。难道真的是走错了,这条路明明是最近的。”
“我看看。”菜菜子把开封的苹果箱挪到地上,顺手又从里面捞了一个,单手撕开包装的同时,从拿到外面的湿巾盒里一次性抽出两叁张湿纸巾。
叁个人头凑在一起看地图,一枚长方形的金属吊坠从花的毛衣里掉了出来,晃眼的反光一闪而过。她及时握住了挂坠,没让它磕到车盖。这个时候把“抹布”叫出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抹布”是之前那条长得像蝠鲼的咒灵的名字。
操心劳力的前教宗大人把它附着在能共鸣的金属哨上,然后送给他不省心的小妻子,让她随身携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虽然诅咒依附在物品上时最稳定,但当咒灵没有被唤醒时,即便是诅咒的持有者夏油杰也不能确切感知它具体所在的位置。
花眼疾手快地握住哨子,险之又险地避免了被一键抓包的命运。她小口吃着苹果,这是菜菜子第一次开上路的新车里唯一能吃的东西了。估计连夏油也没想到这次她们居然一口气跑了这么远,好在水果既能充饥又能解渴,当饭吃也问题。
“现在我们应该在这,要不从这边走。”菜菜子说。
“抄近道吗,稍等,我先查一下路况。”美美子掏出手机开始搜索,“貌似不行,那条路在维护,禁止通行。”
“嘶,这样的话……这边的山路能走吗?”
“好像可以,但比较难走。”美美子更关心安全方面的问题。
花凑近看了看,点点头,“我没问题。”
“先试试吧,不行再换。”
她们简单收拾了一下,把用过的湿巾和吃剩的果核塞回箱子,全部打包上车。粉色的汽车在辅道上灵活地腾挪,扭头拐上曲折的山道,越往山里开道路越狭窄,路上碎石到处可见。好在卡宴的性能值得信赖,毫不费力地驶过弯道,车里也没有很颠簸,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当轿车拐过最后一个弯道,曲折的路途只剩下最后一段直道,菜菜子总算松了口气。她踩下油门开始提速,汽车引擎轰鸣着,转眼间便超过一个在路边慢慢走着的人影。她莫名觉得车窗外掠过的影子很眼熟,这个打扮总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谁啊,穿得那么奇怪。
作者有话说:是谁穿得那么奇怪我不说。
圣诞杰: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