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干粮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吃一天半,周或想留给风铃儿,风铃儿冷着一张脸说:“你已经受了伤,再不进食,你是想去死吗?如果你死了,我这个瞎子看不见路也活不了多久。”
周或妥协了,与她分食不多的粮食。
他睡了一觉又吃了点东西,精神还不错,趁着这时候,与风铃儿商量了后续的安排事宜,比如合理分配休息时间,分配有限的食物以及之后怎样有效的寻人。
周或借着一点光亮往外看去:“天色将晚,风雪呼啸,现下不宜出去。”
风铃儿歇了外出的心思,在周或的指导下重新给伤口清洗上药包扎,在吞了一肚子雪后,缩在狐裘下睡了。
许是心里有事,她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半梦半醒,稀里糊涂的似乎还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等再醒来,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窝在周或怀里,她窸窸窣窣的爬起来,推了推周或:“师兄,上药。”
上完药她守着周或歇息,两人轮换着保持着不多的精力。
风铃儿迷糊着睡了又醒,足有三次,她分不出黑夜还是白天,也辩不明究竟被困多久,只能被动的等待。
等周或伤好,或者微长生的救援。
风铃儿盘坐在地上,内力在身体里运一小周天,冷到麻木的身体略有回暖。
自从周或醒来,她时常沉默,非必要不愿说话,无聊了就打坐,久了竟也有些成效。
“啊~”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了。】
风铃儿准备叫醒周或,让他起来换班——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风铃儿推了两下,他没有动,风铃儿紧接着唤了两声,他还是没动。
心一沉, 她赶紧趴在周或胸口去听,直至确认他心跳还在便松了一口气,转而去摸他的眉眼,这一摸才发现他双颊滚烫,眉头紧锁,细细摸索额间似有冷汗。
【他好像…发烧了。】
风铃儿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真的不会有并发症吗。
但是周或状态太好了,除了不能动以外和正常人无异,她也就跟着不在意了,如今却是打她个措手不及。
手帕之前沾了水,现在早就冻硬了,风铃儿掏出仅剩的最后一个绒布团,暖化了手帕,重新包了一团雪,冻得僵硬的手指艰难的打了个结,歪歪扭扭的放在周或额头上,绒布团被她放到周或身上。
紧接着又团了几个拇指大的雪块压实,掰开周或的嘴,牙关又咬紧了,风铃儿直接塞到他腮帮子里,让他含着。
隔着衣服感受到他滚烫体温,犹豫了片刻,弯腰钻进狐裘里紧紧抱住他。
【再挺挺,再挺挺,微长生要来了。】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这段时间他们省着吃本就不多的干粮,体能早已不足,全靠睡觉熬过去,她这会儿本就困倦,周或的身子又热得像暖水袋,风铃儿眼睛一睁一阖的挣扎。
实在困得受不了,就使劲掐自己两把,再胡乱抓一把雪塞进好不容易暖和点的脖颈里,就又能清醒一会儿。
几次三番下来,风铃儿也遭不住了,哭哭啼啼的咒骂。
“上辈子我是当狗吃你家粮了,这辈子竟给你还债来了!我招谁惹谁了啊!”
“你就不能等下山再发烧吗!或者你让我睡一觉也行啊!”
“我饿!我困!我冷!呜呜呜~周或你太过分了!”
“呜呜,呜…”风铃儿抽抽噎噎的压抑着哭声,觉得自己快委屈死了,哭都得憋着哭。
哭了一会儿,风铃儿憋闷的心情好多了,胡乱的擦掉黏在脸上的泪珠,摸出药丸驾轻就熟的喂给了周或。
喂完她还要呢喃着骂几句解气。
不知过了多久,周或的体温逐渐正常,这时风雪呼啸,耳畔雪落之声震震,风铃儿吓得趴在周或身上,抱住他的头护在怀里。
震动停止,冷冽的空气中似乎混入了一丝别样的味道,很熟悉。
风铃儿楞了两秒,呆呆的爬起来,努力去捕捉空气中的味道,清浅苦涩,那是药材和着草木香。
“微…长生…”
这个味道她铭记在心,是最熟悉不过的了。
刚停止的泪水不受控的再次溢出。
大抵是觉得安心了,透支身体的她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闭,脑袋一沉,栽倒在了周或身上。
而那个本该昏迷的人,虚弱但固执的将风铃儿扣在怀里,半撑起身体,额头上的手帕掉落在身侧,扭头神色不明的看向破了洞的雪层。
在那里微长生撑着一把油纸伞,风雪都被隔开,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像庙里的神像,既无欣喜也无恼怒。
面对周或的排斥,他只是平淡的掠过倒下的风铃儿,落在满身伤痕的周或身上,眼底毫无波澜,冷冷的说了一句:“看来还剩一口气。”
————
风铃儿最先恢复的感知是听觉,空气静谧祥和,飞鸟啼叫和风吹草鸣,再细细听去还有细碎的人声,空气是温暖潮热的,至少比起雪山来说,这里再舒适不过了。
她一度以为自己来了天堂。
但紧随起来的就是身体的疼痛,仿佛重石压身般沉重压抑,脖颈和手指关节处麻痒燥热,折磨得她恨不得剜去那块肉。
她吃力的抬起酸疼的手放置脖颈处要抓挠,就被人按住了,那人声音嘶哑,犹如百岁老者般嘲哳虚弱:“冻伤,别挠。”
风铃儿痒得难受,也顾不上此刻是谁,挣扎着要抓,那人手劲儿很大,但又控制的很好,并没有伤到她,风铃儿几番扭动手腕都没挣脱出来。
就在她忍不住想骂人的时候,麻痒疼痛的地方涂上了一层清凉的软膏,草药的香气和缓解的疼痛让她略微清醒过来。
风铃儿看不见,她并不知道,现在的她看起来有多么‘色彩纷呈’,冻伤的红,淤青的紫以及身上各处淡绿色的药膏。
她扭过头想看抓着她的人是谁,却睁不开眼睛,似乎有什么一层胶状的东西糊在她眼皮上。
撕开因长久不说话而黏在一起的嘴唇,风铃儿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那人顿了一下,松开手没说话,风铃儿嘴边触碰到硬质的物件,干燥的上唇抿到水的润泽,风铃儿扭过头,心里抵触着陌生人。
那人将勺子又递了递,语气有些着急道:“是水,喝点。”
风铃儿耳朵动了动,终于听出一点熟悉的味道,她轻声询问求证:“弈清?”
弈清的手一颤,勺子里的水洒落出来滴在女孩的脖颈处,弈清连忙把碗带勺放置一旁,小心去擦落下的水渍,哪知越擦越多。
弈清双眼模糊,隐含在粗哑声线里的呜咽声不断,泪水不停地滴落,风铃儿的手虚弱的搭在弈清手腕处,弈清索性停了动作,任由眼泪呈在她的颈侧:“…很难听吧。”
弈清固执的守在这里照顾她,是因为担心,不是为了让她认出自己。
他希望在风铃儿眼里,他永远是那个花枝招展,华贵耀眼的狐狸,而不是此刻连他自己听着都作呕的破锣嗓音。
他不想自己在她心里留有瑕疵。
弈清的样貌是带着妖气的,上挑的眼眉勾人含笑,奇特的是他的声音是清泠的,像泉水般干净清脆。
也幸而他有着这幅天生的好嗓子,即使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也不会惹人生厌。
哪怕风铃儿不是声控,也是要承认他的声音实在让人生不起气。
滴滴答答的泪水积聚在风铃儿的颈窝,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水淹死了,弈清哭得她心烦气躁,胡乱的抬手推开弈清,因为看不见,恰巧触碰到了他的喉结。
弈清哽咽一窒,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然后他听到风铃儿用气音说。
“难听死了。”
弈清:“…………”
气到顶点,他反而笑了,顾不上嗓子的沙哑和疼痛,谴责起她来:“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连着喊了两天两夜,嗓子都喊破了,你居然嫌我难听。”
弈清说着说着小小声补了一句:“我都担心死了。”
怕再也寻不到她,也怕看见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