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愁罕见地没搭理他,只觉地躺在他身边,隔着被子虚虚地拥住他。
  江。
  只是隔着被子的接触,海梦悠感觉自己全身都僵硬了,他轻声说,你不能睡我这里。
  江把脸埋在他的被子上,从海梦悠的角度,只能看到流光一般铺开的柔顺长发。江的声音也闷闷的:你不喜欢我变成人么?
  怎么这么问?
  被子上的人低声说:变成人之后,你好像不怎么和我说话,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睡了。
  海梦悠解释道:你现在是人,人和人,一般是不会睡在一起的。
  江亦愁稍稍抬眼,下半脸淹没在绵软的被子中,只露出真挚动人的眼睛:我带了礼物过来,如果你喜欢的话,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的眼神干净又真挚,换做是任何人,对着这种眼神,都没办法拒绝。
  海梦悠轻轻点头。
  被面上传来些纸张摩挲的声音,边沿冒出了一个雪白的纸角。
  海梦悠抽出这张纸:我看看。
  画面上是曾经的、小机器人的身体,他跟在海梦悠身后,帮着建设冷星。
  纸缘上露出的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江看起来极其谨慎,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反应,您不喜欢么?
  海梦悠的眼神有些黯然:喜欢。
  他的表情,显然不是喜欢。江的语调有些焦虑:是不是我画的没有他好?那个送过你画的人
  画的挺好的。海梦悠稍稍起身,把这张画用电磁吸盘贴在床头,复而又躺了回去。
  那江小心地打量他的脸色,我能不能和您一起建设冷星?如果,如果那张不够的话,我还画了很多,很多很多。
  不行。海梦悠说。
  我是真的想分担一些
  海梦悠果决打断他:不行。不用再提了。你换个要求吧,除了这个之外,别的都可以。
  是因为那张画么?
  海梦悠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江缓缓拉近了和他的距离:是因为,送你画的人么?你
  裹着海梦悠的轻薄单子被他死死攥紧,两个人之间,只隔着这层柔软薄弱的织物。
  不是。海梦悠细微的退后了些,却触到了冰凉的墙壁。
  江逼在他身前,看他的眼神复杂又殷切,好像身体里奔腾的、压抑的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
  他试着安抚江亦愁:和那个没关系,不让你参加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江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了织物,死死搂紧了他。
  第57章 禁果 就这么一丁点接触,都让他亢奋地
  江将他拦腰抱住,把侧脸埋在他肩窝里,一声不吭,只紧紧环住他的身子,活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少年。
  海梦悠分不清这其中有多少是对年长者的依恋,有多少是逾矩的爱慕,但在他的理解中,现在的江亦愁更贴近Hope的心性,还在慢慢学着如何理解人类的情绪,是张只素素地描了几笔的白纸。很多动作,也许江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含义。
  跟那些都没关系,我不让你去,是为你考虑。
  海梦悠遏制住自己的发散情感,端起架子训他:松手,不要耍无赖。你聪明成熟了很多,怎么还不如以前讲道理了。
  江立即还嘴:那为什么以前我能和你一起睡?
  他没料到会被回嘴,怔了片刻,江反而振振有词:机械身体和我现在的身体,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小机器人可以,我却不行?我,不都是同一个我么?
  海梦悠被问住。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机械身体或者江,都是同一个Hope,是他自己在莫名其妙地介意。可要他毫无顾虑地和现在的江亦愁躺在一起,也不大可能。
  他不想做出任何诱导,在他眼里,Hope应该自由自在地发展。
  我讨厌变人。江贴着他,低声说,变成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了。
  可能这段时间太忙,的确冷落他了。
  海梦悠改口道:对不起,这段时间是我太忙了。你松手吧,我不赶你。但你得睡好,不许缠人。
  江磨磨蹭蹭,三催四请才松了手,老老实实地躺回一旁。
  他见海梦悠松动,立即追问:那我白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冷星么?
  一阵沉默。
  可以么?
  建设冷星真的没什么好参与的。过了许久,海梦悠才回答,又枯燥又乏味,你还是别去了。
  谁知道,他回绝江的请求之后的第四天,忽然发生了意外。
  一位工作机器人举起硅晶体立方时,忽然故障,数十米高的立方体迅速跌落,砸进正在底层排布电磁单元的坑洞里。
  当时,海梦悠坐在坑洞里,对着屏幕上的数据调整电磁单元的角度,头顶的光亮忽然一灭,他一抬头,近乎小房子那么大的晶体立方,朝着他的脸直直砸了下来。
  他说着自己没事,几个工作机器人都是钢铁脑袋,不带转弯,立即发了全舰通告,不由分说把他塞进医疗舱,七手八脚把他送回去。
  刚抵达接驳口,海梦悠一脸无奈地掀开舱盖,下一秒,就撞进了江亦愁的眼睛。
  他怔怔地出现在舱门后,眼神里布满了惊恐和绝望,他还没看清楚,眼前人影一闪,江飞身扑了过来。
  他太焦急,冲得太快,狠狠地撞上了海梦悠的胸膛,用几乎要将人揉碎的力道拥住他,死死搂着他。
  我没事。海梦悠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也和他们说了没事,都是他们大惊小怪。
  江这才勉强起身,但海梦悠的衣服仍被他死死攥着,生怕稍松一点就会再次弄丢他一样。
  海梦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放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江还没来得及答,他的手忽然一散,化成流沙一般的硅晶体。江的肩膀、头发也开始开始大片大片剥落,海梦悠立即反应过来:鬼车接驳口的底部可以打开,所以没有铺设硅晶体驱动设备,理论上,江亦愁一过舱门口就会立即奔溃,他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强撑到现在。
  海梦悠赶紧下令:快,把他也往里抬。
  工作机器人把江重新抬进舱门内的时候,他身上的硅晶体开始大片大片崩溃,左肩几乎几乎完全剥落,内里的晶体骨隐隐作现,可他仍然拽着海梦悠的舱边,死也不肯松手。
  刚一回到有电磁驱动结构的地方,他立即挣脱开工作机器人的束缚,将海梦悠整个抱起,一路送进了医疗室,放在检测平台上。
  整个检查过程,江一语未发,海梦悠想插言两句,开开玩笑,竟然被警告性地瞪了一眼。
  这还是海梦悠头一回吃到别人的眼神刀,但江占理,他只好讪讪地躺了回去,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这么无法无天了?怎么感觉,现在什么事情像是他说了算一样。
  直到确认他没有任何外伤,各项指标也都正常,江亦愁才离开监控台,弯下腰扶他起身。
  不用这么夸张吧。海梦悠说,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了。
  江亦愁瞪他:你还想缺胳膊断腿!
  海梦悠:
  他自知理亏,自觉闭嘴。
  当天晚上,江亦愁承接了一切工作,非要他躺着休息,他每次试图下床继续工作,都会被半强迫地请回了床上。
  他第五次试图逃回工作的时候,刚一拉门,被过来看情况的江亦愁逮了个正着。
  海梦悠一看被发现了,抢在他前面说:你别再逼我了,那么多东西要算,我不做
  他的话忽然被打断了,江的手不轻不重地撑在他身侧,将他逼至角落。他目光下敛,胸口剧烈起伏着,落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直至骨节都全部发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只还有两三厘米,他就能彻底地、亲密无隙地贴上来。窒息一般的沉默摄住了二人,让这段不长的时间变得格外煎熬。
  第一次,他的身影和曾经的江亦愁虚虚地拓在一起,海梦悠透过还需要雕琢的他,的确看到了不久之后的江亦愁。
  最终,江按住了自己的情绪,退后一步,看似冷静地说:躺回去。
  海梦悠莫名有些心虚,顺从照做。
  这回江亦愁直接把实验屏显搬进了舰长休息舱,一来是为了盯住他休息,二来海梦悠能看到他对项目的改动,不至于太心急。
  我把底部电磁单元的排布方式改动了一下。江亦愁倾过四联屏幕,指着改动点,和他解释:这样,电磁单元的使用数量大大减少,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他的思维模兼具人的创造力,又有智能生命的完全理性,的确很适合处理冷星项目。
  改动后,整个方案的进程也被大大缩短,但根据系统测算,还是需要一千多年的时间。即使按照江改动过的最优方案,七年之内,根本没办法建设完冷星。
  能不能,我们把冷星也纳入计算群。江亦愁提议道,冷星上的晶体单元很多,加起来的算力不容小觑,只需要把我接入冷星
  不行。海梦悠立即打断他,不可能的,我不会把你接入冷星。
  可这是个现成的算子资源
  不行。海梦悠的口吻无比坚决,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不用再提了。
  江亦愁没再坚持。
  海梦悠足足休息了三四天,才再度恢复工作,不过这一次,他投入的并不是建设冷星的雕星者计划。
  那天,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眼睁睁看着江崩落,上一秒还是修长凉润的手,下一秒就变成了冰凉的流沙,迅速从他指缝中流走这种体验,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过于沉浸实验项目,以至于忘记了时间,深夜时,江四处都没找到人,一路找进了第一实验室,才发现了埋头工作的他。
  你在做什么?
  你的新身体。海梦悠温和看了他一眼,我想改进构成你身体的元件,既能保持现有的算力水平,还能独立活动,免得像今天那样,永远没办法走出电磁驱动结构。
  江静静地看着他,搬来了稍矮的椅子,挨着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调整数据。
  鬼车悬停在太空之中,永夜里,四周孤独、寂静得可怕。
  实验室只点了一盏灯,照亮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模型设计好之后,江还自己上手更改了一些细节,在构成他身体的元件不变的情况下,保留了小机器人的形态,能量低的时候元件紧缩,呈现出机械外观;能量充沛的时候便会维持江亦愁的外观。
  海梦悠有些不解:为什么要保留小机器人的形态?
  你感觉不到么。江有些不快,很明显,比起我,你更喜欢小机器人。
  他把海梦悠逗乐了:那不都是你,这还分个一二名。
  江执拗地偏过脸:你不懂。你就是偏心。
  不偏心。海梦悠淡淡笑着,左手顺着他的长发,温和地抚摸着,我也很喜欢你。
  他明显看到,江亦愁的神情细微地凝滞了片刻,眼神更是瞬间燃亮了。忽然间,海梦悠意识到,现在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了。
  他轻咳一声,立即收回了手,装作自然地将注意力拉回项目上。
  调整完模型,时间已经很晚了,模型数据量过大,即使是超级计算机跑一遍都需要耗费几个小时。
  海梦悠关心模型结果,没有立刻回去休息,而是歪在椅子里,想等数据结果出来。他连着熬了许久,等着等着,轻轻偏在椅子上,安静地睡着了。
  睡着之后,他平时的庄重、严肃感轻了很多,反而多了些柔和的松弛。实验室只开了一盏小灯,灯头被压得很低,暖黄的光线落在他窄瘦的肩膀上,有一瞬间,他看起来有些瘦弱,很惹人怜惜。
  江展开粗织盖毯,轻手轻脚地将他笼好,灯光的边缘被他的阴影揉乱,恰巧掠过尤利亚卿的唇边。
  尤利亚卿的唇线很明晰,平时总是严肃地紧抿着,但现在,他嘴唇微微张开,所以温暖的光芒都汇聚在他柔软的唇上,化成柔泽的光点。
  他鬼使神差一般,大着胆子,收回手时,装作不经意地掠过他的唇角。
  指尖触到柔软、温热的瞬间,好像有静电,自从他指尖起,燎原一般,迅速穿过胳膊、脊椎,直冲神经网。
  就这么一丁点接触,都让他亢奋地快要裂开。
  江缓缓俯身,视线一直落在柔软的唇上。
  如果他偷偷亲一下,只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第58章 错误 我就是喜欢你,您今天就是打我
  光是这个想法,已经让他的数据流在所有的神经网络中澎湃流动,激动地不能自已。
  他稍稍俯身,将眼前的人全部收进自己的阴影里。
  平时高高在上的尤利亚卿,现在在他眼前,安详、顺从地睡着,单是这个状态,他就能察觉到隐约的亲密在他身边,尤利亚卿很安心,也很放松,再加上刚刚那句不经意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尤利亚卿也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自己?
  他轻轻按住了尤利亚卿的肩膀,飞快地在他唇角碰了一下,自己却像被惊着了一般,迅速退进黑暗里。
  尤利亚卿没动,仍然沉沉地睡着。
  刚才的触感太过于短暂,他好像只咂了一口好吃的蜜桃,还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忽然就没了。
  江从阴影里缓缓走出,一步一步走近尤利亚卿,他和尤利亚卿的距离每缩短一点,全身的数据流都在亢奋奔涌不停。
  内心的渴求和理性的警告快要把他撕开,他站在尤利亚卿身前,一股莫名的冲动忽然慑住了他,江缓缓俯身,在距离只有两三厘米时,那双冰冷的、璀璨的眼睛,忽然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