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于婉丽起坟动土的时辰,我选在了刚刚日出的时候。所以,在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之后,跟我而来的八仙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张友全准备下来的饭菜,准备出发了。
由于十几日前的事情让张友全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因此,在前一天晚上,他就细致的跟我打听过都需要准备什么,白毛巾、白鞋、一人一包的烟,他不仅保证每一个到场帮忙的人手里都有,而且,给我、蒋毅峰和八仙们的那一份儿,每人还多给了两包烟,外加一份利是。
八仙看他给的太多,都顾不上规矩了,连忙往外推。
而且,利是这个东西,约定俗成的,一般不是做事之前给,而是做事之后给。出发前备酒席,回来后给利是,这是一般人家的规矩。他给的东西多,又塞了那么厚的利是,八仙当然不肯收。
我难得的看着八仙和雇主之间推推搡搡,就为了手里的那些东西,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摸摸鼻子,走上前去。
张友全连忙拉住我评理,“小棺爷,你就让八仙收了吧!我们家的事情要麻烦你们两趟,我这心里很过意不去啊!”
我看了眼八仙,拉着张友全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旁人,跟他说道:“张会计,话不是这么讲的。我们帮你忙这没错,但这也是我们谋生的行当,你懂不懂?昨天晚上我给你讲的话,你都忘了?各行各业他都有各行各业的规矩在!你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就不管人家的规矩啊!要是让人家误会我要挟你什么,你这不是砸我们饭碗吗?”
张友全一听,顿时傻了眼,连忙对我点头哈腰,“我没这个意思,没这个意思。好好好,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等办完了事情回来,我还有额外的酬谢!那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了,跟别人就没有关系了吧?”
我含糊的应了两声,跟他说:“时间快到了,要赶在天亮前上山。八仙抬着新棺不好走,要快着点儿了。”
张友全这才急了起来,退让到一边,听我的吩咐。
我在新棺材前面站定,对着八仙喊道:“八仙听我言,吉时在眼前。八方齐站定,龙杠起新棺!”
似乎是真应了张友全昨天的那句问话,八仙把棺材抬起来的时候,恰好是下起了雨。
不过,尽管‘雨打棺材头’是一种好兆头,但这种时候,倒还是没有雨好一点儿。看看这雨势,我已经能够感觉得到,上山的路应该是不会太好走了。
好在八仙都是跟了我很长时间的了,抬棺也并非是一次两次,这样恶劣的环境更不是第一次遇到。和相熟的人配合就这点比较好,我不用那么费力的去分神担心一些额外的事情。
由于棺材是空的,抬起来不需要很多的顾忌,所以实际上的速度还是比我预期之中的要快上很多的。
等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到了旧坟位置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到半山腰。
我吩咐放了板凳,把新棺架在板凳上。
紧接着,尽管是太阳初升的时候,但我还是叫人扯开遮阳布,把旧坟头顶上的一片位置给挡起来了。
起坟之前,照例要由亲属来通知墓主。
于婉丽的家人只剩下她的母亲和舅舅两个人,张会计怕姐姐受不了刺激,所以今天没有让她跟着来。我点燃了手里的香之后,就顺手递给了张友全。
张友全接过香来,按照我教过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的眼睛始终盯在香头上,风不大,但燃烧出来的烟雾却明显向着旁边扩散开。难道是于婉丽接收不到香火?还是不愿意接受?
这个地方并不好,她没有理由不愿意迁走。
那么……里面不是于婉丽?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怕是连张友全都不会干的。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先把坟起了再说。如果真的不是,捡尸骨的时候,张友全自然认得出来!
我这么想着,让张友全把香插在香炉里。随后,顺手接过蒋毅峰递过来的一把铁锹,将张友全拉到了我预定的位置上,让他先下头三锹土。
张友全生怕做错,跟我确认了一遍,才挥起了铁锹。
一锹,两锹,就在张友全铲下第三锹土,向着身后扔去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喊声,“等一下!”
张友全诧异地看过去,不明所以。
我此时正琢磨着墓里的事情,没太关注到张友全的动作,当然也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被叫声惊得回过神儿来,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是跟着我抬棺的八仙。
他此时神色震惊至极,而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身旁的人也已经渐渐发现了不对。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所有人好像约定好了似的,都纷纷惊叫着后退。
我这时候才发现了不对,连忙朝着张友全手上的那把锹看过去。
这一看不得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只见张友全手握着的铁锹的锹头上,还沾黏着一大块的泥土,那泥土上,殷红的血液正顺着锹头淌下来。鲜血吧嗒吧嗒的砸落在地上,正对着的土地上已经有一小块被鲜血给染红洇湿了。
“妈呀!”张友全惊叫一声,一把将铁锹扔在地上,整个人栽倒在地,正好坐在了那滩血上。
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这一声大喊,热心过来帮忙的乡亲们都纷纷调头,没命的朝来路跑去。
等我想起来阻拦的时候,周围除了蒋毅峰和我带来的八仙之外,就只剩下了张友全一个人瘫坐在地上了。
“小……小棺爷……咱们怎么办啊……”先前那个最早发现异常的八仙,自己也是挺高的个子,长得粗壮的身形,此时被吓得够呛,说起话来都细声细气的。
被张友全刨开的那块土地上,血水正顺着被挖开的位置汩汩流淌出来。速度虽然不快,但一刻不停的淌出血来,却依旧让人看着心慌。
我知道,蒋毅峰之所以不跑是因为他讲义气,而八仙之所以都不跑,则是因为他们大概认为是跑了也没有用。
这种诡异的事情,若是沾上了谁,想跑,哪有那么容易的?他们都看着我,指望着我来想办法。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情况啊!我哪里就知道怎么办了?
蒋毅峰在身后扯了下我,问我道:“怎么办啊?”
见我半天不说话,他凑过来低声道:“没办法也先说一个啊,都指着你呢!”
我环顾四周,看着所有人眼中希望和绝望交织的复杂神色,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是抬棺匠,我不顶上还能怎么样?癞蛤蟆垫桌脚,死撑吧!
我冲八仙一摆手,喝道:“慌什么!刨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