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机会,我连忙低头去救杨婆,却见杨婆用满手的鲜血,画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阴王。——以杨婆的年岁来说,能识字在少数,况且是在农村,因此我看到杨婆会写字,着实挺意外的。
杨婆双手抓住我,力气很大。
她指指地面,又指指来人,再张着大嘴冲我‘啊呀啊呀……’
“你是说他是阴王?”我反应过来。
杨婆点头。她眉心裂开的皮肤扩张得更大了,直接自动从眉骨一直撕到了耳朵下面。那面皮下面的人体组织白的红,血淋淋一片。
我忍住内心的恐惧,仍然把杨婆扶着,而她那块面皮却没有停下撕扯,仍然一路向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我从口袋里拿出锢魂的灵符,贴到杨婆的身上,却无事于补,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在阴王的灵力驱使下,我的力量弱小得像只蚂蚁。
杨婆的喉咙里继续发出凄厉的叫声,有一团团稻草从她破损的肌肤里冒出了头儿。
她的鼻孔和眼睛里也有稻草的梗。
我赶紧把那稻草向外扯,却越扯越多,杨婆的口腔里也被稻草塞满,我想起来杨婆本来就是一具稻草人,现在她是要彻底自毁了。我松开杨婆,不料那稻草像是有生命一样,顺着我的手臂向我脸上滑来。
稻草一出杨婆的身体,就攀到我的身上来,像蛇一样。
我的身体成为了稻草们新的宿体,稻草想要我的身体,成为新的居身之所。这一切,都是在阴王的控制当中。
这个阴王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向灵正求救,却见他和阴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我的头顶有一团稻草落了下来,我抬头一看,见树上有两大坨稻草,草里隐约露出张人脸。正是沈妍和金世遗。我拍打着身上的稻草,边向树上爬:“沈妍,金世遗,你们怎么到树上去了啊?凌王墓和严相慈呢?”
沈妍回我:“我们是棺生子,这阴尸稻草伤不了我们的,我们是在这里藏身。”
金世遗向我点点头,继续将沈妍护在自己身后。
我想爬上树,可是爬了几次都失败了,我转头去看,灵正跟阴王被裹在一团黑色的雾气里,灵正的身上还有伤,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阴王。
沈妍在这个时候提醒我:“唐初一,快看杨婆,杨婆,好多稻草……小心呐……”
我正爬树爬到一半,回看一看,杨婆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被稻草给撑开了,此时遍地的稻草,个个像蛇头一样,朝着我的方向。
沈妍朝我大喊:“快上来。”
我抬起头,金世遗正伸出右手来拉我,我看了看金世遗,见他和沈妍身上的稻草都已经纷纷松开了,也跟地上的稻草一样,向我探来。我朝左挥动了一下手臂,见那些稻草齐刷刷地向左靠过去,我向右挥动手臂,那些稻草就向右靠过来。
我明白了:“金世遗,快放开我。”
金世遗骂我:“你丫说什么胡话,我是不靠谱,但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么?”
估计他也看出端倪来了,拉着我的手的力道更紧了。
不行不行,有些稻草已经感知到了我的方位,向树上爬来了,而树上的那些稻草也彻底放开了沈妍和金世遗,涌向我。
“有打火机么?”我问金世遗。
金世遗说了声“有”,然后丢给我一个防风的打火机,我在心里默赞了一下他,真给力!我把打火机打燃,把火焰靠近离我最近的稻草,一下就烧着了。可那火也把我烫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我知道稻草怕火,就索性拿着火机把自己身上的几根先烧成了灰,我的皮肤同时也被烧成了猪肝色。不过我也顾不上疼了,急忙去抓周围的稻草,一抓抓了一把,那稻草在我手中像长虫一样扭来扭去。我毫不犹豫地点火,听到这把稻草发出了一声很尖锐的叫声,像是老鼠临死时的尖叫。
这稻草还是活的啊?
灵正在这个时候来了,手里提着一团黑雾,正是那个阴王。
灵正把黑雾往地上一甩,黑雾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叹息,然后我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凌王墓和严相慈同时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手里分别拿了五颗颜色不同的石头:白、黄、黑、红、青……凌王墓得意地看着阴王,扬着手里的五块石头:“城隍印被毁,曾经被城隍印镇压的阴王肯定会破封印而出,果不其然……只是你真是太蠢了,居然一破封印就来找大师兄报仇,你倒是先跑啊。你跑到深山里,修炼个百八十年的,再回来报仇,那样机会不就大一些了嘛,哈哈哈哈……”
虽然说的是教阴王报仇的法子,但满满全是讽刺的味道。
严相慈站在凌王墓身边,双手握着手枪,瞄准了阴王。金世遗率先跳下地,然后回转身子,把沈妍抱了下来。
灵正向我走来,摸摸我的头发,轻声道:“初一,你进步了。”
我听了,心里喜滋滋的。说实话,能听到灵正夸赞,真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我打量着阴王,他是个瘦小男人,而且还是个残腿。阴王见我打量他,凶神恶煞地看着我,面色铁青,一拐一拐地走了两步,死死盯着我看:“千年前,城隍爷抽我元神,镇压我入城隍印,是因为你;千年后,城隍爷打断我这一条腿,也是因为你!”
我心里大惊,原来这条断腿是刚才灵正打断的。
可是,他为什么说是为了我?
阴王伸出手来把我一指,“雪树灵,这笔账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他话音一落,只见一束稻草人外面套了件衣服,倒在了地上。哪里还有阴王的身影?
我大惊:“阴王是个稻草人?”
凌王墓回帮你说:“阴王,是世间所有阴邪之气而化身成的灵,他在千年前作恶多端,还想一统雪树灵所统治的雪域,被灵三爷剥离了元神与身体,镇压在了城隍印里,他最擅长的,就是幻形术。”
金世遗纠正凌王墓的话,“是隔空移物。”
凌王墓怒瞪金世遗,“是幻形。”说着打了金世遗一个暴栗,“他还会幻音,这就是幻形术,懂吗?”幻音?难怪我之前听阴王的声音像余莹莹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余莹莹来了呢,吓我一大跳。
金世遗凌王墓吼道:“我是个大老爷们儿,别老打我的头行么?行么?”
阴王走后,地上剩下的稻草再也没有像蛇一样向我发起进攻。我想了想,还是把稻草拢成一堆,用火烧了,然后拥了沈妍,对着灵正傻笑。凌王墓继续跟金世遗争辩幻形术和隔空移物,严相慈则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那堆稻草灰被风一卷,扬得老高,洒落向四处。
这稻草兴许就跟人一样吧,虽然身体死了,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又会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重生,周而复始。
我们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回屋里收拾东西,准备立马动身回南无村。
这时候,屋外一个老爷爷的声音在喊:“灵三爷,灵三爷,你们还在屋里么?”
我走出来,见是昨天挑扁担的爷爷,便道:“您怎么知道这里有灵三爷?您的苍有什么事啊?”
爷爷道:“我昨天听杨婆说的,她说灵三爷来了白水村,她有救了。”他说着,对着门前的一堆稻草灰一指,“我老远就看见你们在烧东西,你实话告诉爷爷,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是不是就是灵三爷啊?”
我装傻道:“哪个冷冰冰的男人啊?”
“就是那个会驱邪治鬼的男人啊,灵三爷。”爷爷凑到我的耳边,轻轻说道,“我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啊,其实那边屋里的杨婆是个鬼婆子,她天天让我帮她做事,坏得很呢,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们,千万不要救她啊,她是个鬼婆子。”
我朝爷爷的手看过去,那里正是杨婆的家。
爷爷所谓的鬼婆子早就成了一堆黑灰,哪里还需要我们救?
我安慰爷爷:“杨婆不是鬼婆子,她只是年纪大了,亲人又死得早,一个人太孤单了,才会整天神叨叨的,其实啊,她只是想让你们多关注她一点儿。”
爷爷一听我这么说,脸色马上就变了,期期艾艾了半天,终于坦白交待:原来,杨婆当年是知青下乡,在白水村中学任教,这爷爷一早就相中了杨婆,只是杨婆早与人有了婚约,爷爷便一直独身至今。后来杨家出了大变故,但杨婆很固执,坚决不接受爷爷的提议——改嫁或是搬离白水村。——爷爷只好也留了下来,陪着杨婆。
杨婆多年积郁,思想渐渐有些极端,幸好后来猫娃出现,杨婆这才没有彻底疯掉。
爷爷没办法,就到处说杨婆家闹鬼。农村好事的人很多,没事总结伴去看热闹,为杨婆家添了些人气。
我现在总算明白爷爷说世上有鬼,让我们去治邪,也仅仅只是为了让我们去陪伴一下杨婆。可杨婆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便撒了个小谎。我告诉爷爷,杨婆的娘家人来把她接走了,事情很匆忙,就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不,就刚刚才走的。”我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告诉爷爷,杨婆的娘家人还是开小汽车来的。
爷爷眼睛放着光,笑了:“好哇,好哇,这样我就放心了。”说着,就挑着扁担准备走。我叫住他:“爷爷,您跟杨婆这么多年交情,您不妨到她的屋里看看,她有没有留字纸或地址给你啊?”
爷爷回头,笑得更开心了,连说好好,然后就走了。
我进屋,请灵正写了封信:‘陌上花开,我已归矣,望君安好。’
短短十二个字,已经表明了杨婆的“去意”。
灵正的字若如游龙在天,十分好看。他写字的时候我就在想,他灵力又高,人又暖,字还写得好看,还会做饭,真是十全十美的好男人啊。想一想,在很多很多年前,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啊,那时候他还不是城隍爷呢,城隍爷也是普通人机缘巧遇修炼而来的。
自古最永恒不变的,就是人的欲望。
灵正如今能坐稳城隍爷的位子,是不是也有过一番阴谋诡计?暗箭厮杀?
我想,如果我是在灵正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就遇见他,我也会支持他去争夺城隍爷的位子的,毕竟他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要是没有上进心,没有很深的城府,没有湿润的性子,没有大度的心胸,我是不会对他有所好感、并且由衷欣赏他的。
现在城隍印毁,恶鬼出世,阴王重生,他们伤害不了我们,会不会去伤害灵小满和爸妈呢?
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啊!
“初一?”
灵正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唤醒,我接过他递给我的信,拿给严相慈,请他悄悄从后门离开,把信放到杨婆的枕头下面。我想爷爷看到这信,应该能心安了吧。
处理好白水村的事情,我们带着第九枚铜钱,踏上了归程。
原来是计划着回南无村的,但我实在是担心灵小满,于是我们分开两路。
我和灵正去上海找灵小满,凌王墓跟着严相慈去潮州市,沈妍和金世遗回南无村,沈妍要是南无村待产。还有月余,她就要生了。
我们从白水村到金石镇,去岳东家里去看看。
那间小酒馆里挤满了人,岳东的老婆正在招呼客人,笑得合不拢嘴,她在众多客人中来回周旋着,不时把自家酿的好酒拿出来,让众人免费品尝。好像才过一两天,她就彻底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并脱胎换骨,容光焕发。
我看着她手中的竹筒酒吊,里面的酒水清澈醇香,不由一阵恶心,想上前拆穿这一家的谎言,想想还是作罢。岳东被灵正打得魂飞魄,要是岳东的老婆追究到底,终是为我们自己又树了一个仇敌啊。
我们直接包了辆车,去了潮州,接着就各自到各自的目的地。
次日凌晨,我和灵正到了上海。
一进家门,就看见灵小满正跟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玩耍,妈妈站在一旁守着。跟灵小满玩耍的这小女孩子我在视频里见过,是隔壁邻居家的女儿,长相甜美可爱。他们两个并没有发现我们,仍然牵着彼此的小手,咯咯直笑。
妈妈眼尖,看到了我们,但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死死咬着嘴唇,先暂时忽略了妈妈,仔仔细细地盯着灵小满看。都说近乡情怯,这么多天过去,我见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也是这么个心情。——我不敢上前去跟灵小满相认。
对!是不敢!
我害怕……可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我抬头看了灵正一眼,见他眼带笑意地望着我,于是我也回了一笑给他,然后就去轻声去喊灵小满过来。
灵小满抬头打量着我们,顿时怔住了:“你们是……是视频里的爸爸妈妈?”
我蹲下身子,向灵小满张开双臂:“对,小满,我是妈妈,快过来呀,妈妈抱抱。”
灵小满站在原地,歪着小脑袋打量着我:“妈妈?”突然,他双眼放光,“真的是妈妈呀!我妈妈从视频里跳来啦!”他快速向我奔跑了过来,张开小手,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眼里蓄满泪水,又狠狠抱住我的脖子磨蹭:“妈妈……妈妈,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看小满了。——你和爸爸到哪里去了?小满好想好想你们。”
“乖小满,妈妈也想你。”
我在灵小满的脸上亲了亲,站了起来,打算给小满正式介绍一下灵正,灵正却摇头示意我不要说,然后靠近我们,修长的手指扶上我的肩膀,把我和灵小满一起搂在了怀里:如暖阳般温润的声音轻道:“小满,爸爸也好想好想你。”
——卷九【棺生鬼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