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今年还是第四道火呢,往年第九、第十道,这时候都早该到了。”另一个人说。
  浚仪桥,太尉府。
  梁兴提着灯笼,驱马小跑着赶到太尉高俅府。这时天色已经微亮,门前候了许多人,还很远,就听见那些人纷纷嚷起来:“来了,来了!”等他走近时,那些人已让开中间一条道。梁兴到府门前勒住马,刚翻身下来,太尉高俅已经迎了出来。
  高俅五十来岁,身形高大,一张端方脸,平和中透出些威严。他官居正二品,身穿着紫锦公服,头戴乌纱幞头,腰系玉带,佩着鱼袋。身后跟从了一大群家臣仆役。
  梁兴提着灯笼,正要上前,却见高俅忽然对着他手中的御赐灯笼,跪倒在石阶之上,宅里宅外几十上百人也全都忙跟着跪了下来。梁兴顿时愣住,但又不能避开,只好因尊得贵,挑着灯笼挑杆,直直站着,受众人大礼。高俅额头着地,连着叩了三次首,口中高声道:“臣叩谢隆恩,恭迎圣火!”
  梁兴等着高俅站起身,举步上前将灯笼递了过去。高俅双手恭敬接过灯笼挑杆,小心执着,转身进府去了。梁兴原本还在忐忑,见高俅自始至终都没瞧自己一眼,更没有开口喝问,这才松了口气。
  府门外那些人全都拥到门边,梁兴刚让到一边,却见府中那位总管朝自己走过来,仍冷着脸吩咐道:“你赶紧去殿前司应卯。今年摔脚,你们龙标班打头。”梁兴点头应了一句,刚要转身,那总管又说,“摔完脚,你不必来了,回去候着,府里有事,我会差人去唤你。”
  第二章 佛灯、摔脚
  困而不谋者穷,穷而不战者亡。
  ——《武经总要》
  每年清明,诸军禁卫都要拣选精锐人马,盛装列队,高举旗旄,跨马奏乐,在汴京城里四处巡走,显耀雄壮军容,叫作“摔脚”。
  梁兴今年也被选去摔脚,他从马背上取下铠甲包袱,把马还给了太尉府的马仆,徒步前往殿前司。走了几十步,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喝:“莫挤,莫挤!一个一个来!”回过头一看,太尉府门前亮起一团火光,门前那些人全都围拥上去争领新火。
  看来高太尉并没有察觉,梁兴不由得笑着吐了口气。
  刚才来的途中,灯笼被那个黑影鬼怪夺走后,他站在小街口,空望了半晌,丝毫不见踪影,只得骂了几句,回到巷口,还好那匹马并没有跑开。他牵着马,反复回想,难道真的遇见鬼怪了?这一向,汴京城到处不安宁,接连发生妖异之事。尤其是头两个月,满京城丢了许多幼儿,都说是被食儿魔掳走,更有见过的说,那食儿魔形如一头黑犬。梁兴原本一概不信,但今天亲身经历、亲眼瞧见,那黑影样貌的确可怖。但就算真是鬼怪,它夺那灯烛做什么?
  那是御赐新火,人都说关乎一年时运,难道是太尉高俅权势盛极,今年将衰,鬼怪才来作祟?
  胡乱想了一阵,他猛然醒转,眼下想这些没皮没毛的事做什么?最要紧是该如何跟高太尉交代?回皇城再讨要一次?那内侍断然不肯。可那是御制灯笼火烛,其他地方哪里寻去?高俅对下极苛厉,这两年仅我所知,就有好几个将官因为一点小过,被他借故贬逐。我弄丢了他家新火,这罪责恐怕比放火烧了他府邸都重。以他的势位手段,要整治我,只如碾死一只蝼蚁。
  权势压人,猛过虎狼。他心里一阵发寒,忙急急思忖应对之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办法,便回想这两年读过的兵书战策,寻求解困之法,可半天只想到《六韬》中一句“危之而不恐者,勇也”。他有些丧气,自己枉称好汉男儿,一遇危境,也不过一个庸懦之人。但随即,他又想到《吴子兵法》里那句“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当初读到这一句时,他浑身一股热血涌起。沙场之上,为国赴命,是大荣耀。莫说危境,便是死,我也未必会怕。但眼下只为了一只灯笼,就让我受罚、受辱,这未免也忒冤。我不是怕事,是怕不值。
  他来回踱着步、捶着手,正在想主意,一阵钟声从州桥那边传来,是相国寺的晨钟。他忽然想起,前两年陪娘去相国寺烧香,大殿前挂着四盏大灯笼,一个寺僧说那是御赐的。那四盏灯笼瞧着和新火这只有几分像,就算不像,毕竟是御赐的。高俅未必会留意,应该能蒙混过去。
  于是他上马回头,刚上州桥,就瞧见两边街头已经亮起一些灯火。这两天断火,州桥夜市也停了两夜,今天那些经纪们纷纷赶早来开市了。再看相国寺门前,也亮着火光,许多人围在那里,传来一阵阵叫嚷声。这汴京城二十多万户人家,绝大多数都沾不到御赐圣火,许多人就来这寺庙道观中乞新火、求福佑。
  梁兴驱马行到相国寺侧边,黑暗中见寺墙外有棵大槐树,便过去将马拴在树边,攀着那棵树,翻进了院墙,里面正好是大殿侧边。大殿里已经亮起了灯烛,并传来击磬诵经声。不过殿外仍旧十分黢黑,且看不到寺僧走动。梁兴走近大殿,抬头一瞧,那四只灯笼仍挂在廊檐下,映着殿窗透出的隐微烛光,见那形制果然有些像,都是乌木框、白宫纱,不过每面绣着个卍字。
  梁兴想,御赐新火,绣个佛门卍字,禳灾送福,也说得过去。只是那灯笼挂得很高,得攀到廊檐顶上才够得到。天眼看就要亮了,高太尉府上早就在等新火了,没工夫再去寻梯子或长杆,被人瞧见更是麻烦。殿台最左边有根柱子,只有借它攀上去。梁兴见左右没人,轻步过去,纵身跳上殿台,躲在柱子暗影里伸臂试了试。那柱子一个人合抱不过来,又漆得光滑,很难使上力。
  他摸着那柱子犯起难来。不经意间,手腕触到柱面,竟有些黏挂。他顿时有了主意,自己穿的是今春新发的军装,新绢本就有些滑,攀柱子就滑上加滑。净肉则要好许多,加之刚才爬树翻墙,身上微有些汗意,更增了黏着力。只是在这佛门净地做贼,已是大不敬,再脱掉衣裳,赤身爬柱,若被人瞧见,还有什么脸面行走?娘最信佛,她若知道,怕是要抡起捣衣杵把我打成五花肉。
  不过,他转念随即想到,娘若知道我弄丢了高太尉的新火,惹上了这祸事,依她的性子,倒是要逼着我赶紧脱光,更能说出一番佛门四大皆空、本该舍物救人的堂堂道理。想到此,他不由得笑了,不再犹豫,快速去下衣裤,脱了个精光。光臂再攀住柱子一试,果然使得上力了。
  这些年,他勤习相扑,臂腿缠抱功夫极深,一口长气,便已经攀上柱顶。他又四下俯视,殿里仍在诵经,殿外并没有人影,便抓住檐下木椽,几个攀援,到了那灯笼顶上。他伸手解开系绳,叼紧在嘴里,又攀回柱头,轻轻一溜,就到了底。
  他迅即穿好衣裳,黑暗中把手伸进灯笼一摸,里面也插着根蜡烛,虽然不如新火那根粗,但烛芯完好,似乎从没燃过。他心里暗喜,看来因是御赐,寺僧一直没敢燃这蜡烛。正好。
  清晨,汴河大街。
  七个军士挑着挑子,往东门慢慢行着。他们是东水门外军巡铺的兵卒,挑子里挑的是这个月的月粮。
  七个军士中,走在前面的五个人都很高壮,挑的担子却要轻些;最后两个要瘦弱些,担子却重得多。他们军服也不太相同,前五个是禁军步军司的新春服,紫罗头巾、黑外衫、白绢汗衫、白绢夹裤、新麻鞋。后两个则还没领到新春服,穿的还是去年的厢军旧服,黑头巾、黑绢衫、白绢裤,绢质要薄劣很多,早已脏旧,麻鞋和布袜也已经磨破,露出积满黑垢的脚趾头。
  大宋士兵主要分两种:禁军和厢军。
  禁军是正军,守卫京城和边防,招募士兵时,身高、体格、力气、速度都有严格限制,要“琵琶腿、车轴身”,大腿粗壮,身板挺直硬实。
  厢军是散军,最早是由宋太祖创制。为避免后唐五代军人政变危局,他将地方军队中强壮的军士全都集中到京城,编成禁军,各路州只留下老弱兵卒,作为厢军。此外,又减免了天下刑徒死罪,发配到各地充厢军、服劳役。后来因为劳力不足,也开始招募。厢军驻扎于各路州,极少参与军事,大多是干杂役,如修桥补路、防洪漕运等。厢军的雇值比禁军至少低一半,苦力差事却不止多一倍。因此,除了刑徒被发配,一般只有走投无路之人才愿意投募厢军。
  那两个挑粮的厢军,一个二十七八岁,尖瘦脸,名叫雷炮;另一个二十刚出头,更矮瘦呆笨些,叫付九。两人担子重、身子弱,都走得汗水淋漓,腿发颤、脚发软,却还得尽力跟上前头五个。
  当年太祖皇帝为防止军士疲堕,定下许多规矩。其中一条,所有驻京禁军领取月粮,城东的去城西粮仓,城西的去城东粮仓,粮食都必须自担,不许雇人帮挑。百余年间,许多规矩早已废坏,这一条却沿守了下来。
  雷炮和付九的月粮在厢军粮仓支领,几天前已经领过,他们挑子里的米是那几个禁军的。军巡铺主管防火巡盗,原本都是禁军士兵,每处由一名十将管领。“十将”名头听着大,其实只是管领十数名士卒的小小将官。东水门外这个军巡铺的十将姓胡,父亲是军头司一个文吏,他嫌东城外这一带店多、船多、人多,事务比其他军巡铺都要繁杂,因此求着父亲屡屡向上头申告,讨要了雷炮和付九两个厢兵来做火头杂役。
  月粮不许雇人担运,那个胡十将自然不肯受这苦,每回都让手下替他领。五个禁军当然也不愿多受累,每回都要雷炮和付九跟着来。十将月粮二石五斗,那五个是下等禁军,月粮二石。如今将官克扣军士钱粮已是常例,每人月粮被扣了三分之一。那五个禁军每人只挑了一石,各自匀出一些,再加上胡十将的,得有四石多,近五百斤,凑出重重两挑,让雷炮和付九担。
  付九年轻胆小,只能硬挨着。雷炮却一向气性大、受不得屈,加上往年寒食节,厢军都要赐三百文过节钱,今年却减到一百文。刚才那几个禁军也领了节钱,虽说也减了,却仍有三百文。他心里憋愤,挑着胆子一边吃力走着,一边低声咒骂个没完。不但骂胡十将和那五个禁军,连他们祖祖辈辈都咒个遍。咒一轮大概走一里地,第二里路又重新开始咒。他自小在市井里行走,千脏百秽的话记了一肚子,几里地都不重词。他咒骂的时候,照着勾栏里小唱的拍调,那几个禁军就算听到,也以为他在唱曲。只有身边并行的付九大约听得出,这几个月,付九听得多了,偶尔也跟着低声咒唱两句。两人这时正在咒胡十将的娘,从头脸刚咒到胸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鼓乐声。
  “摔脚的军队过来了,咱们往边上,正好歇歇。”前头一个禁军说。
  雷炮正巴不得这一句,忙把挑子撂到路边柳树下,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着气。
  不多时,摔脚的队伍缓缓行了过来,路两边拥来许多人围看。队伍最前头是一支鼓乐队,有上百人,锣鼓铙钹奏得震耳。紧接着是一队绯衣骑士,红霞一样炫人眼目,是殿前司的队列。最头前一个执旗的,身形矫健、神气英发。头戴红缨鍪盔,一身锃亮的铁甲,披膊、身甲、腿裙都坚细如银,寒光灿然。他座下那匹黑马也披挂全甲,面帘、鸡项、荡胸、身甲、搭尾将马身密密罩住。人威武、马雄劲,雷炮瞧着,心里一阵馋羡。若爹娘能给自己生一副这等身板体格,便不用驴骡一样,受这些苦楚。
  “那是梁教头!今年金明池争标,银碗就是被他夺到的。”付九在一旁忽然叫起来。
  “斗绝梁兴?险些没认出来……”
  清明中午。
  一个后生肩着一根木棍,挑着个包袱,一路打问,来到汴河北街。
  这后生名叫蒋冲,从沧州来,今天刚到汴京。刚才问到这街上的确有间谭家茶肆,就在前头鱼儿巷口,王家纸马店对面。他顿时有了些底气,忙加快脚步,走到那巷子口,一眼就瞅见了那间茶肆。茶肆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个窄脸、深眼窝的中年男子,坐在店门边发愣,看着像是店家。
  “请问,您是谭店主么?”蒋冲走过去小心打问。
  “是。你是?”
  “我姓蒋,从河北沧州来的,来寻我的堂兄。”
  “你堂兄?”
  “他叫蒋净。”
  “蒋净?”谭店主脸色微变,“你怕是找不见他了。”
  “哦?怎么?”
  “他逃了。”
  “逃哪里去了?”
  “谁知道,他杀了人,做亡命汉去了。”
  “他真的杀了人?”
  “这还敢假?官府一直在追缉他。”
  蒋冲心里一沉,再说不出话。
  他是沧州一家五等农户之子,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却有兄弟五人,哪里够?只能租佃富户的田来种。蒋净是他堂兄,只比他大一岁,家境却要好得多,在乡里是二等上户。
  蒋冲自小跟着堂哥四处跑耍,比亲兄弟更近些。他这堂兄性情跳荡,父亲送他去村塾读书,他却死活坐不住那硬板凳,长到十来岁,再不愿挨,闹着要从军。族里几个有见识的长辈便劝他,说他毕竟识了些字,何苦和那些浮手闲脚汉们混到一堆,去做个下贱兵卒?不如去应武举,挣个官阶,才算堂堂正正出身。蒋净听了,便一边拜师习武,一边读兵书,定下心要去应武举。
  蒋冲瞧着,眼馋得不得了,但家境困窘,哪里有这些闲钱?他便缠着堂兄教他。武还好说,蒋冲体格还算壮实,也有些气力,跟着堂兄练了些拳脚器械。文却毫无根底,实在难通,几年下来,才勉强认得了百十个字。
  他堂兄蒋净沉心修习了几年后,觉着大致已成,便去应考。到了考场才知道,这世上能人太多,自己除了刀法准外,文武资质都不算特异。天下这么多人,每届却只取三五百人。三年一试,连考了两届,都没能考中。他却不泄气,继续苦习苦练。
  今年又逢考年,蒋净去年年底就动身进京,准备应考。然而一去近半年,除了刚到时托人寄了一封平安信,再不见捎信来。他父母正在担忧,上个月底,忽然来了几个官府的公差,带着缉捕文书,说是蒋净在京城杀了人,正在四处捉拿。那些公差将他们家搜遍了,没找见人,才闹闹嚷嚷地走了。
  蒋净的父母只有这个独子,十分忧急,就托蒋冲进京来寻。蒋冲心里也挂念堂兄,又常听堂兄吹嘘京城汴梁如何繁华,早就心痒不已,有蒋净的父母出盘缠,哪有不乐意的?第二天一早,他就上了路。
  之前堂兄蒋净说过,每回进京应考,他都住在汴河北街的谭家茶肆,单隔的半间小房,比一般客舍要便宜一半,蒋冲便先找到了这里。
  此刻听茶肆谭店主这么说,看来堂兄是真的杀了人,这可怎么好?
  他低头寻思了半晌,心想,好不容易来一趟,好歹也该住两天,再多打问打问,回去才好交代。二来也趁便好好逛一逛这汴京城。
  于是他抬头问:“店主,我堂兄说每回来都住你这里,你那半间房还有吧?”
  “你运气好,那半间房的客官今早走了,刚空出来。”
  “住一天仍是三十文吧?”
  “你说的是哪年的旧闻了?现今物价涨成这样,三十文只好租条长凳来躺。”
  “那是多少钱?”
  “一天五十文。”
  “哦……那成。对了,店主,你最后见我堂兄是哪一天?”
  “去年十一月底吧。”
  “哦?他不是今年正月才出的事?”
  “他先住在我这里,住了半个多月,到十一月底,搬到一个朋友家里住去了。”
  “哦?什么朋友?”
  “就是他杀的那人。”
  第三章 义兄、故交
  夫战兵,常持有余以待不足。
  ——《武经总要》
  时近中午,绕城一圈,梁兴才算摔完了脚。
  龙标班今天做了头前引队,那些兵士都很荣耀,一起嚷着要去吃酒。梁兴却有些疲乏,从半夜爬起来,领新火、偷佛灯、摔脚,没一样事是他愿意做的。尤其摔脚,身披着六十斤重甲,行在队前,任人赏看,堂堂男儿,沦为伎人一般。他推说有要紧事,辞别那些兵士,交还了马匹,将铠甲脱下来包好背着,徒步回到香染街的住处。
  他原先住在东城外的军营里,那营房早已朽败不堪,去年冬天一场大雪,竟把屋顶压塌,再住不得。朝廷原本有明令,禁军营房毁坏必须及时修缮,拖延一天便要治罪,延误三天则是重罪。但近些年来,军政法令废弛,京城营房有数万间,需要修缮的太多。加之方腊在东南生事,朝廷正忙于调遣兵马、支运粮草,根本顾不上这些。因此,虽然营里报了上去,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这风雪寒天,哪里等得住?梁兴正在犯难,他的一位义兄听说了这事,忙使了个人来,让他搬到香染街暂住。
  那义兄名叫楚澜,是东城外一位土豪,在京城广有田地房产。孙羊店右侧边临街的梅大夫医馆原也是他的产业,因梅大夫常年给他宅里诊病,就白让给了梅大夫经营。那后院里有十来间房舍,楚澜让梅大夫腾出一间,叫梁兴去住。
  禁军原本只能在军营居住,不过近些年来,巨卿官僚不断侵占营地,私造园林宅邸,军士中也有不少人乐得混住到民间,行事便宜,少拘管。上逼下逃,搬离军营的越来越多,上司们也不太计较。梁兴的营房被雪压塌,就更没有理由拦阻。于是他就搬到了香染街来住。
  想起义兄楚澜,梁兴心里一阵愧疚。他不爱欠人情,在义兄楚澜那里,却不知道欠了多少恩情。这两个月,为备战金明池争标,他一直忙于训练龙标班兵士,根本没有余力去办义兄的事情。眼下总算有了空闲,高太尉那里又不必日日去干候着,该全力去寻那凶徒,替义兄报仇。
  他默默想着,一路来到东门。今天清明,进出城的人极多,香染街口比往常喧闹。讼绝赵不尤仍在凉棚下替人说讼案,彭嘴儿也仍在街口店头说书,今天听书的人多,他的声调也比常日精神了许多。
  梁兴没心思去理这些,刚拐过街口,一眼就看见有个人候在梅大夫医馆门前,四十多岁,枯瘦文弱,是他的忘年故交施有良。
  “总算等着你了。”施有良也瞧见了他,笑着迎了上来。
  “施大哥,你等了多久了?一直念着要去看望大哥和嫂嫂,却——”
  “才来一会儿,我是算着摔脚的时辰来的,还怕你被那些人扯去吃酒了。你如今是禁军里的状元魁首,见一面不易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