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正在享受地喝着茶,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盘围棋,示意我坐下后我才第一次真正见到了这个男人的面貌。
  向来我对“帅”这个词是没有什么理解能力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十分贴合这个词。立体的五官,深邃的眼眶,削尖的下巴上有一茬胡茬,薄薄的嘴唇宽度恰到好处,略显苍白的皮肤反而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他抬头看着我做了一个请字。
  我摇头,我不会下围棋,我师傅曾经教过我:不擅长的事儿不要去硬碰。
  他笑了,然后起身背过去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会答应把你带回来嘛?”
  “不知道。”我很诚实地回答,其实我想说:我有的选择嘛?
  他转过身看着我然后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道:“先看看它,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照片上是一个圆形器物,器物的表面有字符的模样,歪歪扭扭的总计四行,每行四个字符。字符的形式倒是和我们到家用的符文有些相似,但它又不是属于虫鸟文,老实说,道士的字符就是天书文,连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特定的符就要用那样的字,都是师傅口口相传。我们天正道所用的符文总计是一百零八个,所有的符、咒,都是用这一百零八个字符组合,每个字符的写法、发音又都截然不同,它和任何所记载的文字都没有关系,独成一派。
  我看那盘子好像也是青铜器物,大小从照片上分辨不出,但是可以确定这东西是古物。
  “我对它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我对它非常感兴趣,而且1982,我相信你一定会懂它的,我给你时间,三天后我再找你。”说罢,我就已经被人架了起来,黑龙往的衣服兜里轻轻塞进了那张照片对我说道:“帮我破译这些字符,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相信我可以做到?为什么要相信我?我为什么又要去破译?
  我又被重新带进了那间房屋,我进去的时候狂风已经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只身一人。房间明显被人动过,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包括连床在内都不去了踪迹。好在我自己的东西还在,这些人是铁了心的要逼我。
  这间屋子的可恶之处在于它的灯光开关是由外面控制的,也就是我无法决定灯泡亮还是不亮,头顶那盏一百瓦的高亮度白炽灯刺得我眼睛难受,这种情况下我恐怕无法休息。
  桌上,我看着那张照片发呆,这些字我真的无从认识。也罢,你们不让我睡,我就打坐吧。
  每天都会有人给我送饭,我不知道外面的时间究竟是几点,只能依照他们送饭的点来判断。因为那是第九次给我送饭,我估摸着这是第三天,三天内我没有睡过觉,疲劳使得我看东西都开始出现重影了。
  紧盯着那张照片,我恍惚有了一种穿越到几千年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处圣大的祭司场地,有一位衣着华丽却戴着面具的人站在祭台的最顶端,他单手托着一个圆形器物对天长叹,嘴中唱着不知的歌谣。
  数不清的信奉子民俯首跪拜,一顶轻纱轿子被缓缓抬入场地,所到之处,世人均欢呼无比。轿子来到了祭台下,掀开垂帘,从轿内走出一个妙曼女子,可惜头盖薄纱,无法看清她的脸。那女子拾阶而上,缓缓步行到了那位华丽衣服的人面前,单膝跪地。
  华衣男子将手中的圆型器物交给了蒙面女子,女子伏地,这时候上来两个手持刀斧的精装赤膊男子。男人将女子扶起,另外一人手中大刀如风一般划过,头颅离开身体的那一刻被另外一个男人第一时间接住,而她的身体就像是喷泉一般涌出了鲜血。
  她的头颅被送到了那个华丽衣服的人面前,我看到那个头颅的嘴贴着那华衣男子的耳朵一闭一合,不多不少,刚好一十六下。接着,那颗头颅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如同完成了她的使命一般,华衣男子开臂一挥,口中“乌拉”了一声,顿时下面的人群沸腾了,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疯狂的境地……
  “忽”得一下一阵头痛把我从飘忽的意境中拽了出来,我看着那照片上一抹红色慢慢开始退却,我使劲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想必此刻自己的双眼也是通红的……
  那个女人?还有她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我猛地一看照片,似乎两者就是那么相似!
  再一次和黑龙相见了,他依旧还是一杯茶,一盘棋。
  他落下一颗黑子道:“比我预计的要快一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头颅,盛大的祭司场面,还有那个圆盘。”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对他作任何隐瞒。
  “女人?”他眉头一皱道:“你确定那是个女人?”
  “应该是。”我没有百分百的回答,因为我没有必要对他做什么保证。
  “你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他顿了顿说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是那个盘子吧?”我问道。
  “很聪明……”
  第七十章 三年期满
  如果是在哪个垃圾堆发现这么个东西,我想我一定不会奇怪,它很像是古时候用的铜镜,比盛菜的盘子略小,不过也就银元的厚度,单面刻字,另外一面则是一条双翅张开的龙形图案。
  “应龙!”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传说中的龙形图案,在中国的古代神话传说中,应龙是华夏大地唯一一条有翅膀的龙。材质看似是青铜却又不像,因为它没有铜绿,还保持着淡淡的黄色,有说不出的一种皇家气息在里面。
  正面便是那些字符,总计十六个。
  黑龙把那块铜盘交到我手中说道:“拿走,三天后我们再见,到那时我需要你再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这一次,当我的手心触摸到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阵冰凉,我盯着它看着,无论怎样都不能激起心中半点涟漪,我摇头道:“恐怕不能如愿。”
  “为何?”他问道。
  “因为没有感觉。”很小的时候,我师傅就发现了我的这项天赋,在我的眼里万物都是可以交流的,哪怕是一根野草,我都可以想象出可以和它的对话内容。师傅说这就叫做天人合一,他说我们门派除了开派师祖凌正阳之外就是我可以了,但是据说师祖用了四十年才做到,而我却是天生。
  所以,这块铜牌,我还给了黑龙。
  他用略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道:“那你为什么看照片可以?”
  “可能是我好几天没睡,昏头了吧。”
  “不是,因为你说的场面我也见到过,我研究这块铜盘已经有十天了,在刚拿回来的第三天我也曾经看到过一幅画面,和你说的非常相似。但是,我没有你看到的多,我只看到了你所说的那里有很多人,然后模糊的可以看到有人站在祭台上,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你是我们这里第二个做到的,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看清楚他戴着面具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就是天意!”
  我问道:“我想走,你可以放我走嘛?”
  他笑了,露出那口洁白的牙齿道:“走?当然,只要你能破解这些字符的意义。”
  “破解不了。”我如实说道。
  黑龙用不容置否的口气对我说道:“那你走不了。”
  就这样,我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年,每隔几天黑龙就会来找我,然后带着我走进那间屋子让我去看那块铜盘,每回的问题也都是一样,而我的回答也是一样。
  说来很奇怪,自从那一次我透过照片看到那副场景后再也没有见过了,哪怕是照片也是如此,它和我之间完全无法交流,如同冰冷的石头。
  三年后,第一次我有了机会,黑龙答应我可以回去祭坟,师傅离开我已经整整三年了。狂风是陪同我一起回去的,一路上有专车接送,我甚至无法和外界多一点点联系,全程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去看了小忆还是狂风替我说的情。
  但那也仅仅是一面而已,短暂的一瞥,就此离别……
  “我不想回去了。”宾馆里我看着天花板对狂风说道。
  他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机上的男女缠绵在一块儿,目不转睛地喊道:“外面多好玩儿啊,鬼才想回去呢。”
  “那有办法嘛?”
  “没办法,除非老大同意,我可告诉你,不要妄图私自逃跑,后果很严重。得了,别想那些没用的,在中国,哪个人能逃得了0137的眼睛。”
  “0137?”这是我第一次听狂风说起这个数字。
  不料那小子双手一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才闻到家乡的气息又立马要走人,一夜无眠……
  天快要亮了,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狂风,我觉得我不能再跟他回去了,我得逃,约定的就三年,三年满了,我也该走了。
  这里是三层的宾馆,窗户临靠的是片草皮,每层楼之间有一个平台,放置的是当时非常罕见的空调外机。轻轻抽出床上的被单拴在窗户上,顺着被单下到二楼,然后如法炮制再下到一楼。
  凌晨的车站还是大门紧闭的,我就在门口的角落里蹲着,迷迷糊糊的泛起了瞌睡,睡着睡着有人喊道:“嘿去哪儿?”
  “洪村!”我条件反射般的应答道,起身睁眼一看,那人好生熟悉,不是黑龙是谁?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霸道:“回家的车票只能从我这买,我不卖没有谁会卖给你。”
  “要么让我活着回去,要么带着我的尸体走。”
  “来硬的?”他笑了,笑得是那么的轻蔑。
  我抽出自己的宝剑往脖子上一架,只轻轻一碰那剑刃便已经划开了皮肤……
  黑龙一把捏住了我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有必要的时候我还会来找你,查文斌!”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了车站……
  我是小忆,昨晚我那表舅姥爷家可是热闹,正月初二,两口棺材摆在院子里,女人们哭天喊地,打我记得事起估摸着他们家都没来过那么多人。按理,正月里是不发丧的,但是这动静毕竟太大了,谁也吃不消连丢两条人命,连公安局的都来了,乌泱泱的人群把这儿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那表舅和表姨夫的死能和我扯上半点关系?可那些个女人不行,她们的男人死了这笔账总得找个人顶,我自然就成了那个对象。才一进门就被女人们扯住了衣服,她们撕破了我的西装,又扯破了我的羊毛衫,我的手臂上脖子上到处留下了血红的抓印,要不是当时人多估计我真得让那几个被称为姨妈和舅妈的女人给撕成碎片。
  和女人,尤其是进入疯狂状态的女人是不能讲理的,这儿也讲不了理,我和胖子飞似的逃离了现场搁在家里闷了一整天。我妈那嘴一直在唠叨,什么惹事啊,闯祸啊,不长记性啊,好在天黑我爹回来的时候没发作,只是阴着个脸。
  晚饭的时候,气氛很压抑,我知道他下午出去了解情况了,这事肯定得往我家头上赖。农村里的泼皮们不会跟你讲什么证据、法律,她们可以骂街,可以往你家门前泼大粪,可以在你家桥头撒纸钱一直撒到你家院子里,总之怎么恶心人怎么来,遇到这种事儿只能算是摊上了。
  “晚上不来两口?”我试着打破这种饭桌上的沉闷,拿着酒瓶子给我爹倒酒。
  “哐当”一声,酒瓶子被他拿着飞出去好远……
  “哎哟,你这是干嘛啊,这日子还有法过嘛?这才正月初二啊!”我娘那边已经在哭了,换作谁谁也接受不了,好端端的一个春节硬是闹出这么多事儿,我听说外面已经放出风了:要我拿出十万块钱来,一家五万这事儿就算完,要不,没我们家好日子过。
  “管你要钱了?”我又试探着问老头。
  “敢!还反了天了!”我爹一巴掌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亏他们开得了口,要钱没有,要子弹赏两颗!”
  “嘿,小忆,你爹这脾气我喜欢。”胖子就属于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这会儿跟在这说不是添油加醋嘛!
  正说着,外面“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我妈那眼上的泪痕还没擦干,连忙放下碗筷担心地说道:“该不是又来了吧?”
  “干他个姥姥!”我家那老头转身进了小屋提着猎枪就院子里去,还没开门提前朝着天空已经放了一枪。“呯”得一声,惹得那树上的基质麻雀纷纷四下逃窜而去。
  “叔,是我……”门外的查文斌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举着双手喊道。
  他回来了,查文斌,消失了整整三年……
  我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但是却不知从何问起,还是他先开的口:“小白,她……还好吗?”
  “去美国了,也断了联系。”
  查文斌一阵沉默,缓缓才开口道:“她对我应该很失望吧……”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眼神,我没有追问下去,我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白那一定是他不愿意再提起的画面。
  “你们呢?”
  “瞎混,这不也是第一次回来过年,遇到这茬子烂事了。”我把回来从烧清香的事儿跟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查文斌听的很用心,我看到听到几个细节的地方眉头都在皱。
  “有啥想法?”
  “这事儿八成怨不得你们。”查文斌问胖子道:“你答应人家请的那顿酒兑现了没?”
  胖子嘿嘿笑道:“哪能啊,我不随口说说的嘛!”
  “骗人可以,但是不可以骗鬼!”查文斌说道:“那晚你们上清香路上遇到的是个鬼!”
  我说道:“那我怎么看不见?”
  查文斌只一句话就把我给噎住了:“你看得见自己的后脑勺嘛?”
  “你的意思是说他一直在我背后?”想起那场面,我顿时头皮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而且跟着你们回了家,还跟胖子稀里糊涂喝了顿酒。这人下地了之后照说是要萌阴庇护子孙的,你那表舅姥爷生前是个老好人,但不代表他死了还是那样。人都是两面性的,只是活着的时候他的善压住了他的恶,才导致了他这一生都是悲剧,死后反倒激起了他的恶念,于是乎一夜之间变的六情不认,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我那表舅姥爷干的?”我有点不相信:“他平日被那些个儿女们欺负的连屁都不敢放,死了能那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