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衣物,旗娃替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从天而摔带来了几处淤青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至少没有弄到皮开肉绽的地步,枝丫们救了我一命。只是悬崖上的几处爆炸,让我肩头受了点儿伤。至于另外那些的擦挂血痕,就不值赘书了。
  “建国哥啊,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旗娃用急救小包里的简单药物,为我的伤口消着毒,“我只是觉得,事情一码归一码,刘思革那人上次是犯了错误嘛,我没说错。”
  “你不还打他了嘛……”他嘀咕着。
  我说:“行了,你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邓鸿超脑袋比旗娃好使多了,他拍拍旗娃的肩膀,劝道:“人都已经去了,再大的错误也不要拿出来讲了。人都会犯错嘛。”
  “都会犯错?呵,难道今天追来的那些老猴子,跟他放走的越南老头儿没关系?”旗娃立即反驳说。怪不得,旗娃原来是将今天的倒霉运气,全都怪罪到刘思革头上了。
  邓洪超耸耸肩,摇头道:“谁知道呢,昨天他们还杀了越南兵呢,这说不定。”
  旗娃执拗着神情,不屑的回答说:“反正就是有关系,我哥说了,撒什么种,得什么瓜,他就是——”
  旗娃想说什么,却碍于身前的我,又止住了口。
  邓鸿超没再和他接话,而是收理着手中的黑色相机。我想训一训这蛮横的东北小子,但又懒得再开口。
  黄班长和王军英走返回来,他们点点头,确认之前的越南追兵并没有下崖的打算。我估计他们也不傻,天坑四周的岩壁时时刻刻都在咱们的视野中,如果这时候还想着下崖穷追猛打,就是给我们送肉靶子。
  简单处理好身上的伤势后,黄班长规定的休息时间敲到了点。
  刘思革被掏空了的背囊,丢摆在泛着水渍的石滩上。而我们五个人,则要开始新的旅途。回头一望,我仿佛看到那空瘪的背囊化作了刘思革的肉体。他脸上的皱褶挤起,在憨笑着和我们告别。
  “这趟任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老小子那临终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回头看向四个人的背影,我忽然想到另一个让人心凉的可能:
  刘思革如果不幸言中,队伍里真藏着什么“有问题”的人。那么“有问题”的人并不一定是要速战速决、快刀急枪。他目前还没露出马脚、还未下手,并不代表这个假设就不存在。因为有那么一种假设可能是,“有问题”的那个人,还在等待时机。
  心不在焉的我,一脚踢上了一坨凸起的石头,差点摔倒在地。
  前边儿的四人听到动静转回头,确认我无事后才继续行走。我甩了甩头,甩走了这个天马行空的假设。事实上,我的脑袋很爱胡思乱想,比如刘思革放走山民那次,我就在脑袋里将他妖魔化为了“敌特”、“汉奸”。
  而事后的结局说明,这些都是我的胡想。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变得和刘思革那老小子一样神经敏感、神经质了。
  哪来那么多问题,我在心里说着,比起去臆测这些不搭边的事情,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走不出这天坑,谁又在乎问题不问题,阴谋不阴谋呢?
  之前已提,独特的地貌让倾泻的阳光无法尽耀在天坑里头。咱们脚下这一片区域,与阳光照射的区域一分为二,如阴阳分生。没有炽热的阳光,咱这一边阴凉无比,而那中央空调一般的巨大拱洞里头,源源不断的向外渗放着冷气,仅在这洞前坐了一二十分钟,浑身就立起了鸡皮疙瘩。现在可是七八月份的三伏天啊。
  走在我前边儿的旗娃,搓着手臂、缩着脑袋抱怨说:“走快点儿,走快点儿,这地儿凉气嗖嗖的,虫又多,还是晒太阳好!咱千万别往这种冒阴气的地方走了。”
  “那么壮一身,你还怕冷。”邓鸿超抬头环顾着拱洞的石顶,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
  这小子,真是想法多,话也多,不知道怎么来当侦察兵了。
  可他话音刚落,低头看路的我,脑袋里忽然白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东西。踩住一块凸石,我定住了身子。
  “等等。”我拍了一下旗娃的肩膀,示意队伍停下来。
  旗娃转头,前边儿的三人也闻声即停。
  “咋了,建国哥?”旗娃扭头疑问。
  我眨着眼皮,一边在脑袋里回忆着,一边理着唇舌问道:“你们刚才,刚才是在哪个位置?”
  “在我下来之前。”我急促的补了一句。
  四个人对我疑眼相看,没搞清我干嘛要问这个问题。
  旗娃摆了摆手,指向前边儿的那片绿意树丛,有些好笑的答我道:“当然就在那林子里头啊,不然咱还能去哪儿。”
  “怎么了?”黄班长也跟着问了一声。
  听完回答的我,嘴唇微张,面色煞白。巨大的惊诧如石块一样砸向我的脑袋,我差点儿没立稳身子。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如果我没记错,在我捏着绳索,摇晃在空中、摆抖在拱洞上方时,曾低头往下瞥了一眼。那一眼中,我分明看到在这片浅草石滩上,当时有一个绿色的人影儿,差不多就站在我现在的位置,抬头向我仰看。
  对,我回忆着那幅画面,绝对不会错,我绝对没有看错!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穿着迷彩服的他们,在这里等着我。可现在一对证,结果却惊人无比。
  下意识的,我就抽身回背,睁大了惊恐的双眼,看向身后那幽深的拱洞。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密林诡境
  如果不是黄班长他们,那么人影儿会是谁?
  扭头后看,眼珠四移,那幽深的拱洞,还是凝固不动。里面的水坑、成片的苔藓、闪着水渍的石壁,仍如我之前所见,没任何变化。而入洞前的浅草石滩,也是空悠一片,别无他物。
  可在我眼中,这处拱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全身的汗毛竖起,我总感觉那洞里幽深、看不见的区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不对,不对,”我摇着头,自言自语,“不可能!”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比你在一个无人的房间里准备睡下,临睡前才他娘的发现墙角蹲着一个人。惊诧与惊悚而发,恐惧成了唯一的本能反应。这等远超意料之外的悚惧,如洞里扑出的冷气一般,即刻裹满了我的全身,差点儿让人颤抖起来。
  “啥不对?”旗娃见我脸色有变,便收住了笑容。
  错愕惊恐的我转回头,面对四个人的疑惑脸庞,再次确认了一下:“我说,在我下来之前,你们真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
  不可能,不应该,也不太不符合常理了,这天坑下头怎么会有其他人?
  旗娃眨着眼皮,邓鸿超楞着脸。机敏的王军英嗅到了不对劲儿的味道,他一个侧步,视线移过我的身体,看向拱洞。
  黄班长眉头又是一皱,他盯着我,点头答道:“是,没人来过这里,到底怎么了?”
  “绝对没有?”捏着手心里的湿热,我还不肯放弃。
  “绝对没有。”黄班长又点头。
  探出视线的王军英,没找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收回目光,忍不住问我一句:“有问题?”
  脑袋里千回百转,我不停回忆着那幅画面,希望找到一处能合理解释的地方。比方说,是
  我眼花了,是我看错了,可是,这片石滩光秃秃的一片,哪里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看花眼呢?
  遍及全身的恐惧让我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这么说来,天坑里不止有咱们,还悄悄下来了另外的人?
  “问题大了。”说着我就取下肩头的冲锋枪,捏稳在手上。
  气氛被我的举动弄得紧束起来,旗娃也抱着枪,左顾右盼,神情紧张。他问:“大问题?”
  “这里有人,”我端着枪,环顾拱洞,扫视石滩,“就在刚才,我没下来之前。”
  “有人?”旗娃将他那小眼睛睁到了最大。
  “有人”二字,成功为队伍拉响了一级战备。大家纷纷转身,扭头四看。
  “建国哥,你没说玩笑吧?”惶恐不安,转瞬间就刻在了旗娃的嫩脸上,“这儿会有人?”
  王军英看着树林的方向,问我:“什么人?有几个?”
  “就一个。”我答,“一身绿,像是穿着军装。”
  “我操!”旗娃惊道,“有人跟着撵下来了?”
  拱洞下的五个人,惊惶无措。但五人的周围,却没起任何变化。凉气拂背,鸟叫悠然,哪里像有什么危机四伏。但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冲击,看不见摸不着,本以为这悬崖底下是世外桃源,安全无比。但事实情况好像不是。
  “就在这里?”黄班长也忍不住四动头颅。
  “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看错了。”邓鸿超取下那副损坏的黑框眼镜儿,揉着眼睛说,“怎么可能会有人跟下来。”
  “对,好好想想,你这说出来太他妈吓人了,心口慎得慌!”旗娃附和了一句。
  我摇头,否决道:“不可能,绝对没有看错。”
  “那人站在这儿,”我指了一下地面,然后又指向拱洞那高高的洞顶,“我当时在那个位置,他就抬头望着我。”
  “但是没见着人啊!”旗娃偏移着脑袋。
  前边儿是天坑的那片茂密树丛,背后是阴冷幽深的巨洞。要说这里有其他人出现,我也不相信。
  黄班长抿了一下嘴唇,然后说:“先隐蔽。”
  五个人干溜溜的站在石滩上,身旁没有任何可以掩护身体的物体。也许是出于侦察兵的职业习惯,这种平坦无遮的环境,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况且现在天坑底下多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人影儿,可以说暴露在石滩上的每一秒,都如针扎。
  五个人各看一方,举着枪匆忙跑向天坑里的那片树林子。
  钻进熟悉的枝叶乱草中,我这才感觉心安一点儿,心神倒也不那么惶恐了。如果那人影儿真的在附近窥察我们,那立在石滩上的五个人,就是处于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但现在钻入了树林,就是敌暗我也暗,谁也找不见谁。
  树林边缘的植被并不是很茂密,如今跑出了拱洞的区域,众人借着叶隙抬头出目,望向那陡峭的岩壁。岩壁最上方,便是曲绕的悬崖线。悬崖上看不到任何动静,黄班长和王军英刚才已经探察过,那上面的越军士兵并没有进一步行动。
  大家屏气凝神,举目四望,想找到我所说的人影儿。
  蹲在树草间,心跳渐渐平息,脑袋也开始冷静下来。我开始分析起这件诡异的事情。
  在我的潜意识中,那个晃眼而见的绿色人影儿,已经被我当成了身着绿军服的越军士兵。可是我仔细一论证,发现这好像不太可能。太不可能。
  就暂且把那人影儿当成越军士兵好了。越军士兵不会凭空出现在这天坑底下,他要到达这里,不可能飞,不可能跳,必定是借助什么器具,比方说我们用的绳索。这便是第一个不太可能的地方。
  绳索咱们就系了两条,不会有多的,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而天坑下的这个人影儿,要顺崖而降,只得依靠那两股绳索。绳索在咱们的防线之后,那个人影儿难不成是费尽了心思绕到咱们背后,然后丢下清剿中国敌兵的机会,捏着绳子往天坑里面滑?
  这太不合理了。不合理到我已经不想顺着这个逻辑,再去列举其他不合理的地方了。
  那,会不会是咱们全队人下崖之后,偷偷摸摸的越军士兵趁着咱们不注意,再滑崖而下?
  不可能,我立即推翻了这个假设。人影儿是我吊悬在绳索上时看到的,这说明在我到达之前,那人就已经在这底下了。
  所以简单一分析下来,那个人影儿几乎不可能会是咱们的敌人——越军士兵。
  要么是那人本身就在这下边儿,要么是越军士兵们未雨绸缪,布置了严密的追捕计划,他们料到了这队中国士兵会走投无路、落进天坑,便才提前安置了兵员在这天坑底下。
  呵,后者未免有些太神乎了!那么,结果显而易见——我见识到的人影儿,是本身就在这天坑里头。
  但这样讲也不太合理啊,难道这下边儿有村庄,住着人?这也不对,有村庄的话,咱们在悬崖上早就发现了。唯一可能的,是那神秘的人影儿,住在拱洞里头。
  嘿,不对!我盯着那口幽深的拱洞,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我们作为外来“侵入者”,人生地不熟,摸不准这附近的地形。但穷追猛打的越军士兵们可不一样,他们说不定对这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
  那口幽深的拱洞,会不会是天坑和上方地面的便捷出口呢?比方说,我们费心苦力的捏着绳索往下滑降,但越军士兵们,却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轻松的出入天坑。在我们吊绳下崖时,越南士兵的领导,就派出了一名侦察员,跑进天坑,确认敌情。
  听起很荒诞,但并不是无可能。问题是,敌情确认了,他们为何没从那拱洞里涌出继续围歼咱们?
  也许是全军覆没,也许是在呼叫增援兵力,也许是那人影儿根本不是越军士兵,而是进入天坑砍柴采药的山民……
  各种猜想一时间涌入脑中,可这个时候,那个人影儿已经不再被我重视了。分析猜测中,我找到了更加振奋人心的东西——那口拱洞,说不定是咱们逃出天坑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