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松溪建筑工地被倒塌的木塔砸伤,留下抛尸现场的线索后,临久就再也没醒过来。
陈和荃一手包办,把临久从松溪转到了世纪公园附近同属腾鹰集团产业的私立医院。他比谁都心急。临久一天不醒,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一日不可取下。钟寄云毫不怀疑,陈和荃肯定在第一时间便请了医院里最好的医生轮番问诊,但医生们对伤者查不出原因的昏迷束手无策。
“患者呼吸、脉搏、血压正常,且保留对外部刺激的感知能力,掐捏时会出现痛苦表情,针刺足底同样会有意识驱使的反射性屈曲和躲避行为。各种反射都存在,但是……”
“人一直昏迷。”钟寄云一进病房看到陈和荃负手站在窗边,四名白大褂分散在病床和他身旁,一句接一句相互辩解为什么治疗手段不起作用。
“这孩子体质特殊,急也急不来,她昏迷是精神层面的问题,医生没办法的。”
经历过临久彩票中奖后突发休克场面的钟寄云比其他人淡然得多,小姑娘躺在床上两眼一闭,端是美梦中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哪管现实中一帮人为她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陈和荃一见钟寄云,挥挥手赶走一帮战战兢兢的白大褂,勉强挤出笑容:“钟……”
“别担心,续过时间了。”钟寄云不用他再多说,摇头晃脑道,“还有二十四小时。”
王小康编写的定时发送邮件的小程序有且只有一个后门,输入五段密码串的任意两串,便可获得一次加时,最长二十四小时。同一组合可有两次加时机会,除了第一次的四小时,后面的两次均设置了最长期限。
算上刚用掉的这次,陈和荃还剩下最后七十二小时。如果临久迟迟不醒,即便加上何殊寒的密码串,陈和荃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而他要处理的问题远非短短时间所能妥善解决的。
“那位小王先生,他真的没办法销毁亲手编写的程序?”
裤子口袋的手机连续震动,钟寄云一面跟陈和荃去他的办公室,一面查看信息。
王小康在群里发截图,说陈和荃给他转了六位数的现金,让他想办法撤销定时发送。如果这事儿能顺利解决,他愿意再为所有人送上丰厚礼金。
[云姐放心,金钱腐蚀不了human预备骑士,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王小康的消息后面跟了张末日审判的照片。
钟寄云看着那张照片,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口袋。
“技术上的问题我不懂,当时只给他下了条不可撤回的死命令。小毛孩学艺不精,做出了攻子之矛,没法子做护子之盾。”陈和荃的难处钟寄云感同身受,当时他们背水一战,用的手段可谓破釜沉舟——谁能想到堂堂跨国集团执行总裁还是替罪羊。
现下“腾鹰高级顾问”何殊寒消失无踪、看似忠厚老实的由博延原来步步为营,钟寄云只能选择和倒霉的陈和荃化敌为友,她为面色苦楚的陈和荃提出建议,“陈总,你只能祈祷了,或者你主动一点,跟董事会坦白从宽呗?”
陈和荃哑然。
“陈总,其实今天来,有事情要你帮忙调查下,可能你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待陈和荃关上门,钟寄云接着说,“你跟曲居良的联系非常隐秘,通过投资公司向其支付高额研发费用,作为他们为你服务的报酬。那么除了你,集团中国区还有什么人能够一直动用大笔的资金,为曲居良提供活动场所和经费?你弟弟陈艺煌这么多年都没察觉到你做的手脚吗?”
陈和荃沉吟片刻,“艺煌对经商没什么兴趣,他长这么大最擅长的就是讨老爷子们的欢心,总会有人帮他善后。这方面,我不及他。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归根结底只有四个字——‘知人善任’。”
“如果不是集团内部其他人参与,那就是你的经理人出了问题。”
钟寄云戳中了陈和荃的痛点。
“他……不会的。”
“陈总,我们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我不想深究你是否因为淡化了血统观念,才放任曲居良以新的形式入侵中国,但他们在申城的活动已导致数百人无辜丧命。如果没有那位躺在病床上昏迷的小朋友帮你剥丝抽茧,这罪孽大白天下时,你就是千古汉奸!”
陈和荃涵养再好,再怎么忌惮那枚定时炸弹,也被钟寄云的出言不逊激得嘴唇直打哆嗦。
“你!你不要乱讲!”
“有人看到过,你弟弟陈艺煌就在隆汇大厦二十楼的办公室装神弄鬼做法事。也许,你该找人问问情况。”
钟寄云噙上一颗烟,青烟缭绕中,她向面色铁青的陈和荃微微鞠躬,“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提个醒,三千万改天还你。多谢你帮忙照顾小久,还要再麻烦你一段时间。”
副热带高压在申城上空伸缩多时,终于在与冷空气形成交汇之际,酿出了新一波梅雨季暴雨。
钟寄云在大雨中悠然抽完了半颗烟,混合了雨水的湿烟抽起来没什么味道,呼出的气体迅速被豆大雨滴击散,将熄未熄的烟头更多起到的是心理安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老爷车,由警官正冲话筒低声下气地道歉:“老徐别生气了,她真的是副局的关键证人,我回来给你看报告。”
挂了电话,由博延说:“我送你去老教授家,送完我可能得直接回警局。”
钟寄云略一思索,问道:“尸体的身份确认好了?”
用高低眉对钟记者近些日子突飞猛进的智商表露出十分的惊奇,由博延看怪物似的地看了她一眼,说:“刚做好面部还原,是个印度人,死了近三个月了。”
“是那段时间一直去江岸口派出所骚扰你们的印度人的同伴吧?”
“大记者你是福尔摩斯血统复苏了吗?还是我现在应该设置好回警局的导航?”由博延开玩笑道。
钟寄云却没接话。她一捋湿哒哒的刘海,沾着水的睫毛上下扑闪,随着歪头的动作水珠滴落眼角。
她看向车窗外。
由博延一句玩笑话说中了事实。
血统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