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是很安静的, 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死去的人很多, 所以这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在这股寂静之中,行人的脚步无论匆匆还是缓慢,都显得极为低沉, 而医生出口的话语无论是喜讯还是叹息, 都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苏长东看着医生张张合合的嘴唇, 觉得自己像是失聪了一样再也听不清其他声音,只剩下那几个词盘旋在他脑海里久久不曾离开。
失明……声带损伤……粉碎性骨折……断肢再植……后遗症……
这些听起来令人心惊无比的词语, 如今全部集中在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身上。
虽然医生告诉他, 能从那样惨烈的车祸中活下来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了, 脑内淤血导致的暂时性失明也不是没有可能治愈, 但苏长东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医生告诉他, 青年被送来医院的时候左腿是不在身上的, 半只右臂碾扎性断离,再植手术进行了整整十四个小时,他们甚至做了截肢的准备, 幸好手术成功了。
可即使是这样,青年的右手和左腿基本上也是废了,右手神经损伤太过严重, 以后写字都很困难, 而左腿情况稍微好一些,但恢复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能拄着拐杖走路, 想要再像正常人那样生活是不可能的了。
苏长东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靠在病房外面的墙上。
十五年前, 他同样也是这样站在雪白的长廊上,牵着酥酥的手,把他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到父母被盖上白布,推入太平间。那个时候他还很坚强,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照顾好弟弟,保护好他。
但十五年后他再次站在这里时,苏长东却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抱住弟弟的勇气了。
因为他没能保护好他。
苏长东站在门口闭着眼睛,迟迟不敢推门进去,他不敢面对青年,更不知道当青年问起他,他的眼睛他的胳膊他的腿怎么了的时候,他要如何回答他。
哈哈,他还差点忘了,他的弟弟声带损伤,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说话。
苏长东望着淡蓝色房门,觉得人生真是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的弟弟才二十岁,正是美好的年纪,人生就几乎毁了一半。
“酥酥,哥哥回来了,你还醒着吗?”苏长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看向床上的青年。
青年是醒着的,他睁着眼睛,那双曾经像是注有一池潭水的茶色眼睛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灵动,死板而呆滞,没有焦距地对着天花板。他听到动静,似乎想要转过头看看声音来源处,但是颈部颈托却拦下了他的动作,他又似乎想要说话,但那双干裂泌出血痕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于是他只能颤颤眼睫以示回应。
苏长东赶紧走过去,碰了碰青年搭在床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酥酥,哥哥在这里。”
青年听到他的声音,动了动手轻轻握住他的大拇指。
青年的手干燥而冰凉,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指尖呈现出青灰的死白色,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而病态,苏长东看着他,眼眶顿时变得通红。
“酥酥,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苏长东深吸一口气,将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尽量挑好的事说给青年听,“你的嗓子没事的,养几天就能说话了,到时候你想说什么再和哥哥说好吗?”
病房里是死寂般的沉默,除了自己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苏长东听不到其他声音。
躺在床上的青年抿着唇,眼睛依旧没有焦距地对着一点,像是个木偶一样没有任何回应,而攥住他的那只手青白冰凉,像是死人一样,苏长东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下,即使知道青年看不见,但苏长东还是勉强撑出一个笑容:“酥酥知道哥哥在说什么吗?知道了的话,就捏捏哥哥的手。”
话音落后,苏长东感觉到青年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收拢了一下,力道很轻。
“好好好……”苏长东颤着声音,抬起另一手将青年的手整个包住,“那你赶快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哥哥会在医院一直陪你的……”
而躺在床上的苏锦之原本只是想假装睡一下,毕竟听着苏长东说话的声音和他颤抖的双手来看,他可能比自己更需要休息或是放松一下,但是苏锦之没想到他才闭了一会眼睛,一股强烈的倦怠感就突然笼罩住了他,从骨髓深处涌出的困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他拉入了深眠的黑暗。
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长东等到床上的青年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后,才松开青年的手,将其小心地塞进被子里。做完这一切后苏长东就离开了病房,他没走远,他只是怕打电话的声音吵醒青年。
“敏男,去查一下,锦之出车祸那天他为什么会开车,为什么——”苏长东攥紧手机,声音像是掺了霜一样的冷,“会去蓝海湾那种地方。”
“我已经查过了,老板。”接到电话的白敏男很快就给了苏长东回应,她的声音也很沉重,“柳助理说那天小少爷的确是让他带他去蓝海湾,但是小少爷没让他跟着一起进去,只是自己一个人进去,只是说一会就回来,所以他就在外面等。期间他下车买了一次水,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少爷跑进驾驶室自己开车跑了……再之后,他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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