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在怨我们。
师姐这般对他说,魏无羡怔了一瞬,随即心中落满苦笑,他怎能不怨,但更多的是怨自己,为何那般委屈求全,为何要贪恋当初的那点温情,为何从来都不敢替父母明证,为何师姐与江叔叔的安慰就能让他忘却所有,为何总以为只要他退一步这个家就会继续维持下去,却原来所有的坚持到最后都抵不过亲疏有别,是,师姐与江叔叔对他很好,给了他很多的温暖与关爱,可留给他父母的却是污蔑和嘲讽,是他这个儿子这么多年的懦弱与不孝。
看着泫然欲泣的江厌离,魏无羡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淡:“怨与不怨,都已不重要。”
不重要,江厌离脸色煞白如纸,仿若进了冰碴子的心比刚刚听到江姑娘三个字更冷,她启唇,嗓音带着明显的哭腔:“阿羡……”
忍住眼底肆意翻滚的酸涩,魏无羡强自镇静的开口道:“师姐,莲花坞就剩你和江澄,你们……”
顿了顿,魏无羡哑声道:“保重。”
“没有你,师姐和阿澄如何保重。”江厌离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阿羡,对不起,对不起……”
“师姐。”魏无羡敛下眉眼,平静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阿羡……”江厌离泪如雨下:“师姐,可不可以最后摸一下你的头。”
缄默了片刻,魏无羡弯了弯腰身,将脑袋凑近江厌离,感受着她轻柔的抚弄,心下却在道:“师姐,这是阿羡最后一次与你亲近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收回手,江厌离抽了抽鼻子,脸颊上泪痕斑斑眼眸湿红,柔声道:“阿羡,你长大了,也找到了喜欢的人,师姐真为你高兴,含光君知礼明义皎皎君子为人正直,向来是世家楷模,一定会对你好的,而你,师姐知道,若非心悦,你是不会往自己脖子上套缰犁的。”
瞧够了戏码,楼一诺清了清嗓子,假装不经意的出现在此地:“咦,江姑娘,无羡?”
“楼公子。”江厌离作揖施礼。
楼一诺亦礼:“江姑娘,好久不见。”
“楼大哥,你可有听说最近话本的事?”魏无羡蹩了蹩眉心。
“这个……”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厌离,楼一诺沉吟道:“莫非江姑娘是为此事而来。”
眼里滑过一抹亮光,江厌离赶紧请教:“若是楼公子知晓,还请告知厌离。”
并没有回答江厌离,楼一诺反而问道:“那江姑娘对话本之事了解多少?”
江厌离开口:“我只知道那话本是由一个名为双耳的人所写,里面的内容都是对……对莲花坞极为不利。”
“金麟台一事,江姑娘应该听说了吧!”楼一诺双手覆在身后:“无羡一步步退让,可令弟呢,却一步步紧逼,总是用所谓的恩情来说事。”
哂笑一声,楼一诺不疾不徐的道:“江宗主口口声声字字句句,都以大米甚至是无羡在你们家所用的汤汤水水来道德绑架,但是,该还的,无羡已经如数奉还,是不是楼某的大米不够金贵,还是楼某提供的莲藕不是出自你们云梦江氏,抑或是那一万两白银不够江宗主用来酗酒。”
楼一诺每说一句,江厌离便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步,她惨白着脸,眸子带着无尽的悲伤,想要去看魏无羡,却见少年只顾盯着足尖,对楼一诺的话仿若未闻。
到了这个地步,江厌离实在没有继续待下去的脸面,可一想到阿澄如今心灰意冷死气沉沉的颓废模样,让她不得不腆着脸来乱葬岗找阿羡,那话本里的内容,虽然没有参假,但经不起世人的推敲,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江家成了别人的茶余饭后,被淹没在流言蜚语里,她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将江厌离的神情尽收眼底,楼一诺这才大发慈悲的提醒:“江姑娘,关于话本的事,楼某确实略知一二,但拦人财路的事,我可干不出。”
默了默,楼一诺又道:“以江姑娘的聪慧,自然能够猜出双耳是谁,说句不好听的,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然而,有些感情那是千金都换不回来的。”
“正所谓,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楼一诺敛眸:“很写实的话,只是江姑娘不曾经历过,也或许,江姑娘已然参透。”
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江厌离,楼一诺神色淡淡的开口:“江姑娘,楼某言尽于此,该如何做,应该不需楼某指手画脚。”
江厌离如何不明白楼一诺的意思,而且魏无羡又一直沉默,她的到来,只是求了个出谋划策,剩下的路,还是要她和阿澄自己走。
回到乱葬岗上,魏无羡纠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楼大哥,师姐嗯江姑娘她一个弱女子真的能搞定。”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楼一诺肃然道:“聂怀桑知道分寸。”
“那楼大哥如何知道师……江姑娘猜到双耳就是聂兄的。”魏无羡挠了挠头,讪讪道:“一开始,我都没想到,直到楼大哥提起金麟台,我才反应了过来。”
“众所周知,聂怀桑是唯一一个被无上邪尊夷陵老祖请上乱葬岗做客的人,而且还随着你一起去姑苏见家长,除非是傻子,才看不出你与聂怀桑交好。”
楼一诺嘴上如是说着,心中却在诽腹,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被江厌离弄的心神大乱。
拍了拍神情怔然的少年肩膀,楼一诺笑道:“聂字底下本为双,这双耳不就是聂字。”
“原来,江姑娘是想让我当说客。”魏无羡恍然大悟:“这聂兄可真机灵,果然有生意头脑。”
“确实。”楼一诺颔首:“我也没想到他动作会那么快,抓住眼球的同时,也满足了吃瓜看戏群众的八卦之心,而且修真界又没有其他大事,聂怀桑的话本如何不畅销,即使你用强硬手段逼迫聂怀桑,也拯救不了摇摇欲坠的江家。”
“因为世人多数从众,只要稍微的煽风点火,就会跟着起哄湊热闹,根本不去想事情的真伪,更何况,那话本也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如实将金麟台的情景用文字直面描述出来,当日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之所以没有明目张胆的向江家伸出爪牙,不过是因为你在震着,但这也不乏落井下石之辈,无羡,你记住,即使你再强大,终究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况且,聂怀桑本就没有颠倒黑白。”
“对呀,羡羡,爸爸说的没错,在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舆论导向一旦既定成形,若你没有足够的手腕和强硬的背景,是很难扭转人类先入为主的观念。”歪着脑袋,暖暖在一旁插嘴:“就算聂哥哥现在收手,也于事无补啦。”
他儿子果然通透,楼一诺暗赞。
“那……”魏无羡犹豫了:“江姑娘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不定还会赔上一大笔银子。”暖暖小声补刀。
瞪了一眼捂嘴偷笑的暖暖,楼一诺看着眉头紧锁的魏无羡:“无羡,一个团队最怕的就是有拖后腿的猪队友,江姑娘如此劳心劳累四处奔波,但江晚吟若怨天尤人无动于衷的话,莲花坞还是保不住,要知道,没有谁能够叫醒一个永远装睡的人,哪怕是你杀了他,醒不来还是醒不来。”
“江家的事已至此,该说的该做的该还的,你已经尽力了,不欠他们什么了,即使你对江姑娘仍然念旧,你可以暗中保她性命无忧,但不能再去趟除了她个人之外的江家任何浑水,否则,江家就会如附骨之疽紧咬着你不放。”
傍晚,魏无羡囫囵吞枣用过晚膳,便百无聊赖的靠在一颗古木上吹奏陈情,莫玄羽和暖暖两个孩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却都没有人敢往魏无羡身旁凑,直到暖暖灵机一动,用口语对莫玄羽道他有办法了。
两人跑到一处空旷之地,莫玄羽立即兴冲冲的问道:“暖暖,你到底有何办法让师傅开心。”
“嘿嘿。”暖暖只是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篆。
曲子换了一个又一个,魏无羡还是无法将心中的郁闷吹走,反而越发的沉重,明明已经解脱,但他实在无法开心起来。
脑海里的思绪犹如野马在奔腾,乱哄哄的,怎么也抓不住,时而空落不着边际,仿若刺透遍野的荒凉,时而窒息的无法喘气,就像被谁扼住了咽喉。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魏无羡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蓝忘机清冷淡漠的声音:“魏婴。”
蓝湛两个字下意识的从唇角溢出,曲调一变,一首陌生而熟悉的曲子油然而生,等等,似乎有琴音附和他的笛声。
哪里来的琴音?魏无羡侧首,就见蓝忘机一身白衣席地而坐弹着忘机琴。
“蓝湛。”魏无羡惊呼。
“我在。”音色淡淡,却包含了太多的情义。
收起忘机琴,蓝忘机站起,定定看着满面笑容的魏无羡,面容沉静中带着几许柔和。
一个纵身,魏无羡扑向蓝忘机,两只手稳稳当当挂在了蓝忘机的脖子上。
在蓝忘机心口处拱了拱脑袋,魏婴扬眉,乌黑的眸子盈盈发亮,眼角却有泪水在悄无声息的蜿蜒滑落坠地生花:“蓝湛,你来了。”
蓝忘机颔首。
“不怕叔父打你板子。”魏无羡眉眼弯如玄月。
蓝忘机摇头,缓缓道:“我想……”
指腹轻触少年的眉心,藏匿在唇齿之间的你字终是凝落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