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我这儿还真的是就那么准准的给我掐齐了三十年的好日子啊!”盛兴旺回忆过了自己最风光无限的好时光之后,终于说到了自己开始走下坡路的部分,不由得变得有些伤感起来,“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吃香喝辣穿好的,那都是头三十年的事儿,之后我都运气就越来越不好,干什么什么不赚钱,看人家养鸡赚了钱了,我也养,没想到前脚刚刚鸡舍盖好了,鸡也买回来了,一夜之间就闹了病,几千只鸡睡一觉的功夫就死了一大半,亏得我一塌糊涂!学人家养猪呢,那母猪在别人家一窝能生十一二只,买回来到了我家就给我生‘独生子女’,人家别人卖种子赚钱了,我也想走这条路,结果到我这里就偏巧遇到了假种子,亏了钱不说,还被人堵在家门口差点揍一顿!”
唐弘业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保持淡定,态度保持沉稳,他知道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儿上,如果自己一不小心笑了出来,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笑容都会一瞬间就激怒盛兴旺,但是他心里面又实在是没有办法同情盛兴旺,反而有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如果说单纯一次投资做什么,结果失败了,那可能真的是存在运气的成分,但是假如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却又只能是在被坑被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难道这不是应该停下来反思一下自己的头脑和智商么?
当然了,这话他不能说,盛兴旺自己也不觉得,他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太委屈了,而另一边丁康强的“好运气”也实在是太让人眼红:“我这边做什么亏什么,别人做都赚钱,轮到我了就开始大亏特亏的,等到丁康强那儿就什么都反了!他是别人都觉得根本不可能成的事儿,他做什么成什么,可痛快了,眼见着钱生钱利滚利的,丁康强眼见着就成了我们村里头条件数一数二的了!我都已经压着自己的不痛快去巴结他了,他还跟我端架子,我这心里头也实在是太难受,太窝火了,所以就觉得忍不下去了,想吓唬吓唬他。”
“具体的说一说吧,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再遮遮掩掩就没有意义了不是么?”杜鹃看盛兴旺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开口催促道。
盛兴旺又舔了舔自己已经越来越干燥的嘴唇,又喘了几口气,然后才说:“你们其实不是都知道了么,为啥非得让我再说一遍?其实我后来也挺后悔的,觉得自己干的那些个事儿一点也不体面,而且也没有啥用处,但是做都做了,我也不可能退回去重来一遍,所以平时我跟谁都不敢提,怕把丁康强他们家得罪死了。”
“就像你说的,做都做了,现在说一说应该也不怕吧?”唐弘业对他笑笑。
“说就说,”盛兴旺好像把心一横似的,“反正我还是先把话说前头,以前我是做过错事儿,但是就那么两次,我可真的是一点儿也没害过那个人啊,人和牲口的我还是心里有数儿的,弄死几条鱼一条狗的,那就顶多算是我干了坏事儿了,但是我要是杀人害命,那就是造孽了!那可不行,我要是真那么干了,死了以后估计到底下去都得被我们家老一辈儿的抡圆了抽。”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是心里头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丁康强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运气好到那种程度,我盛兴旺到底差哪里啊!我就想打击打击他,让他也有点损失,亏点钱,正好那会儿我在化肥厂上班,那边的生产原料里头有那个石㐬酸,我就惦记上了,后来到底被我偷出来,其实那次我也可害怕了,那玩意儿烧肉烧衣服的,我可知道!一开始我想说拿那玩意儿都给倒丁康强那个鱼塘里头去,但是后来没敢,我怕黑灯瞎火一着急,万一再把我自己给沾上,掉皮掉肉的那不就亏大发了么,所以我就改了主意了,我晚上大半夜的偷摸过去,往丁康强的那个鱼塘里头倒了一瓶农药,瓶子往家跑的路上随手就扔了,反正我觉得在农村这边谁家还没有个农药啊,就算有人看到瓶子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到我,反倒我要是一直拿着,被人看到了才麻烦呢。”
“那一次丁康强家里被打击的重么?你事后什么感觉?”
“说实话,之后我心情可好了,我觉得自己报了仇了,”盛兴旺看杜鹃想开口,赶忙对她摆摆手,“你不用说我,我知道你想说啥,你不就是想说丁康强跟我其实没啥仇么?是,我承认,我俩确实没有仇,但是我那会儿不觉得啊,我那会儿觉得所有人,只要有钱,就是跟我有仇!所以后来看丁康强见天儿的在村子里骂,我其实心里头可高兴了,但是他之后有一阵子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心里也觉得发毛,后来看没事儿了,丁康强继续过日子,好像也没啥损失,我心里就又觉得不痛快了,觉得凭什么我冒了这么大的险,他那边不痛不痒的啊!所以我就又想起来藏家里头的那一瓶石㐬酸了,夜里头跑去丁康强家,拿吃的逗他家的狗,平时他家狗也认识我,所以也没咬没叫的,过来想吃,我就泼了,然后就跑了,那个瓶子,我给扔一个随身带着的大玻璃缸子,回家以后挖了一个大坑,埋我家后院儿里头了,本来我以为过后又能吵吵一阵子,结果之后一点声都没有,没过多长时间,突然就听说丁康强他们搬走了。”
说完之后,盛兴旺的身子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似乎紧张到了极点。
“没有别的了么?”杜鹃问。
盛兴旺二话不说的使劲儿摇了摇头:“没有了,真没有了,我刚才就说了,我就是心里头不痛快,所以就想吓唬吓唬丁康强他们一家,让他们破点财,我一开始压根儿都没想过他们会被吓得搬走了,我后来也挺后悔的啊!本来要是不折腾这些,说不定我还能真的巴结好他,跟着落点好处呢!结果他们家搬走了,我该穷还是穷,也没有翻身,那钱不该我挣,我也抢不过来啊!”
“这回丁正青回来翻盖大别墅,你什么心情?”唐弘业问。
“没啥心情,腆着脸去拍马屁呗!人家比走之前都还有钱有势了,我还能怎么样?他们家搬走这十年我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这么折腾,除了缺德之外,自己不也没落什么好么!所以我觉得我不能再傻下去了,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拍马屁,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混点实惠的东西呢,而且我发现丁正青这小子,脑袋可照比他老子差远了,丁康强那人不好搭讪,你多巴结他,他也还是跟你那个样子,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丁正青不是,丁正青其实没有什么脑子,一顿猛夸就找不到北了,只要让他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呼风唤雨的,那你提什么要求,只要别太过分的,他都能答应。”
盛兴旺好像生怕他们几个人不相信似的,用一种强调的口吻说:“就他出事之前,都已经跟我说的好好的了,等他把婚事儿办完了,到时候是丁康强跟他老婆两个人留在村子里养老,丁正青还得回去,到时候市里头那边的事情就是他做主,他说了算了,我说我现在岁数也不算小了,马上也是快要五十岁的人,家里也没有几亩地,想要让他给我安排一个营生,然后他答应了,我俩都说好了的!所以你们看看嘛,他出了事儿,我损失大着呢,我是最最不希望他有什么事儿的人!本来我都已经给自己解决了以后的事了——我跟他去市里,给他当司机,开个面包车到处跑一跑,进进货拉拉货什么的,又能赚钱,又能躲开我老婆天天骂东骂西的,结果现在可好了!他一死,我原本都说妥了的营生又没了!所以说啊,我这运气怎么就那么不好呢!干什么都不成,靠人人跑,靠山山倒!”
盛兴旺一脸的懊恼和悻悻,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拳砸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对市里的环境很熟悉么?还是说你的开车技术特别的好?丁正青好端端的不请一个熟手去做拉货司机,为什么要找你?”唐弘业似乎不太相信。
“我开车技术当然好了!放眼我们全村,那我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要不是我是野路子学会开车的,没考过驾照,你以为那辆校车能轮得着我们村那个姓吴的开?”盛兴旺在说了那么多自己不如意的事情之后,终于被人问到了一个自己特别有信心的强项,说起话来不由的也多了几分底气。
杜鹃却皱了皱眉头:“丁正青知道你会开车但是没有驾照的事么?你要是连驾照都没有,怎么去帮他开车拉货?现考也没有那么快拿到驾照吧?”
“他知道,我跟他说过,他说让我该考也得考,但是不着急,回头他先给我想办法,等我先赚点钱了然后再去考,不能白把钱砸在这事儿上头。”盛兴旺表情微微有那么一点不自在,不过他的反应还算是很淡定的,“反正现在说这些就都啥用都没有了,丁正青人一死,他爹根本不可能认账,所以我本来以为到手的工作,一下子就没影儿了,你们觉得我可能是弄死了丁正青的那个人么?我这一天到晚的,对着我老婆,被她天天拎着耳朵吵,都已经要烦死了,巴不得有点能赚钱的什么活儿,能让我不用回家,还能给她焦点生活费堵住她的嘴呢!”
一直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的黄帅,忽然眉头一皱,目光落在了盛兴旺的手上面,忍了一会儿,终于逮到了说话的空当,伸手一指,问道:“你手怎么了?”
盛兴旺顺着黄帅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手掌外侧,那里有一块发红的伤处,看起来好像是被烫起了一个大水泡之后,表面的那一层皮又被揭掉了,把里面的肉暴露了出来,不过伤口表面都已经干燥结痂了,看起来有点粗糙发硬,那伤口的长度几乎是盛兴旺整个手掌侧面的长度。
“哦,这个啊,”盛兴旺抿了抿嘴,脸上努力想要做出一种自然和放松的状态,但是实际上却是彻头彻尾的适得其反,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种莫名的局促,“没啥,被电熨斗给烫了一下,就这样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也没有说有什么奇怪的,你何必强调这事儿呢?”黄帅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盛兴旺,“我见过被熨斗烫了手的,还真没见过烫了那儿的呢!”
“唉,行行行,我豁出去了,跟你们说实话吧,反正今天我在你们几个面前是一丁点儿的脸都别想留着了!我也算是看出来了!”盛兴旺忽然之间有点烦躁,使劲儿的那么一挥手,动作幅度有点大,力气没有收住,一下子碰到了一旁的大衣柜侧面,疼得他呲牙咧嘴,缓了缓才说,“这是我和我老婆打架的时候落下的‘纪念品’,明明是她自己在外面跟别人惹了气了,回家就跟我找茬儿发邪火,我就跟她吵起来了,本来吧,开始吵架之前,她从外面回来,还说第二天要去参加他们家谁的孩子结婚的喜酒,就把我们家那个老熨斗给翻出来,插了电正在那里熨衣服呢,结果衣服还没有熨完我们俩就吵起来了,她那人脾气不好嘴皮子还笨,说来说去,说不过我,就急了,也不管手里头拿了什么就往我身上抡,我以前有经验啊,我要是不挡着一点儿,她专门挑我脸上砸,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家里跟自己老婆打架还能被抓花了。我在外面也得要脸儿啊!所以就伸手那么一挡……然后手就成了这样了——我哪能想到那女人疯起来连电熨斗都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