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吃了一惊,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甜美的小脸,脸上始终印着不变的微笑。可是这微笑在丽看来,却是如此柔和和美丽。没有任何理由,仅仅是靠着直觉,丽猛然坐起,脱口而出:“小洛!”
已变成一个人类小女孩形象的小洛看着丽,咧了咧嘴。她的动作僵硬且不自然,象是要咬什么东西,不过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笑。即使小脸上沾满了黑灰,她也显得如此甜美。
丽的目光随即从小洛的脸上落到她的胸口,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小洛的胸口几乎全被打烂,甚至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的内脏!
丽的唇颤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大叫一声,身体中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霍然站起,把小洛挡在身后。
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后,冲出了一辆越野指挥车,车顶上架设的一门无后座力炮正缓缓转动,黑沉沉的炮口对准了丽和小洛。
“快跑!”丽喊着,然后张开双臂,以胸膛迎向炮口。
指挥车内,坐着跟踪而来的一级指挥官。他狞笑着,舔着嘴唇,看着屏幕中央的丽,拇指不断在发射按钮上摩动着,看上去并不急着按下去。他喜欢这种玩弄和操控的感觉,更喜欢和一群没有感情和智慧的下属在一起的那种优越感,几乎每一次强烈的悸动,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如此高贵,如此与众不同。他更喜欢站在各个角度去斥骂下属,只是怎么骂都没有回应,总是让他感觉到有些遗憾。
小洛突然翻身而起,闪电般移到数十米外,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小洛逃掉,丽终于有了满足的笑。但她盯着缓缓驶来的指挥车,突然发力,迎着炮口冲了过去!
“不过是个小杂种,一会再收拾她!”异化的培养人指挥官想着,手指终于放在开火按钮上。不知为何,迎面而来的这个女人给了他无法言喻的压力,让他的心脏都跳得十分艰难。就在指挥官承受不住压力,要狠狠压下射击按钮时,指挥车猛然震动起来。措不及防之下,指挥官一下撞在车厢壁板上,血立刻从头上流了下来。
指挥车震了一下后,就开始不断摇晃,并且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笼罩了指挥官。他猛然扑到车旁,拉开车窗上的百叶挡板,向外望去。这时他才赫然发现,指挥车已离地而起,此刻正飘浮在几米高的空中!
就在视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可指挥官却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看到的景物都开始扭曲模糊起来。直到眼前的钢化玻璃窗明显扭曲、软化,最后化成闪亮的液体滴落时,指挥官才骇然,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那是高达数千度的高温领域!
轰的一声,指挥车中储存的弹药和燃油猛然炸开,在空中绽放出一团极为耀眼的炽亮火球。
空中又响起奇异的呼啸,一团黑影远远贴地飞来,还在数百米外时,所有的培养人战士就都停止了动作,转头呆呆看着飞来的黑影。他们本没有感情,也不应该有恐惧,可是生命的本能却超越了控制芯片,终极的压迫感和恐惧已瘫痪了他们全部的神经,让他们都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影接近。
那是一把飞旋而来的巨剑,大得异乎寻常!
轰!一辆装甲战车猛然炸开,桔色的火球冉冉升起。火球刚刚形成,相邻的战车也轰然爆炸!爆炸一个接着一个,在大地上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弧线。重剑从十几辆战车中飞旋而过,速度却丝毫不减,只在身后留下一道烈焰与钢水的长廊。
摄人心魄的重剑绕了一个大圈,又向回飞去。从硝烟中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剑柄。于是刚才一举摧毁灾祸之蝎大半装甲力量的重剑突然变得无比驯顺,老老实实地停在她的手中。
从烟与火中走出一个少女,深色短上衣的衣领高高竖着,更衬出她梦幻般的容颜。那拖剑而行的无双风姿,也曾被无数人刻印在心底。
梅迪尔丽伸出左手,用食中二指向灾祸之蝎的残余部队一指,于是披着黑色罩衣的希尔瓦娜斯就携着火、冰、雷电和重力场,飘行而去。遥遥摧毁指挥车,只是他小试身手而已。
一片片高温气团在战场上生成,防护再严密的战车也抵挡不了它的侵袭。飘忽不定的重力变化让最精锐的战士也立足不稳,而在个别区域,引力场甚至被完全隔绝,一辆辆战车摇晃着飘浮到空中,再疯狂的加大马力也无济于事。被高温气团笼罩在内,一秒钟发动机就会爆缸,三秒后燃油弹药就会被纷纷引爆。在现代战场上,希尔瓦娜斯的威力得到充分展示,他自身就已成为能够决定战场态势的战术兵器。现在他还只是拥有全面六阶的类法术能力,若是能够提升到全面九阶,那时所发挥的作用将会比肩旧时代战略武器。单纯论威力还远不及核武器,但是威慑力却大致相当。
丽为骤变所惊,不过看到来的是梅迪尔丽,心头顿时一松。既然危机已然解除,已经透支了所有精力体力的她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
丽摔倒在烟尘和灰土中,剧烈的碰撞又让她在疼痛中醒来。梅迪尔丽站在丽的身前,并没有伸手去扶她,而是半蹲在丽身边,凝视着她,脸上全无表情,谁也不知道梅迪尔丽心中在想些什么。
丽呻吟着,血开始从嘴角不断溢出。她咬着牙撑起身体,对梅迪尔丽说:“里高雷……快去救他……”
梅迪尔丽站了起来,并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望着小洛逃离的方向,双眉微皱,蓝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森寒的光芒。
“里高雷在那边,快去救他!”丽挣扎着,叫着,一口鲜血从喉咙涌上,让她剧烈地咳嗽着。
这时希尔瓦娜斯已经几乎解决了所有的敌人,听到丽声嘶力竭的叫喊,他叹了口气,说:“……已经来不及了。”
在丽所指的方向上,正在一队灾祸之蝎的部队冲来,显然他们已经解决了那个方面的战斗。不过那支分队刚向这边冲了一段,突然掉头,向远方飞驰而去,居然开始逃跑。
在几百公里外,看着屏幕上成片成片消失的单位光标,迪亚斯特的心都提了起来。那都是活生生武装到牙齿的机动部队,而不是的图标,如今却象被人用橡皮擦成片涂掉!只看部队消灭的速度,迪亚斯特就对来犯之敌有了大致估计,他立刻给余下部队下达了撤退命令,当然撤退方向和他所处的方位正好相反,然后迪亚斯特就切断了和前线部队的联系,命令自己统率的部队前出驻防。
而指挥车则掉了个头,在几辆战车护卫下向来路全速驶去。迪亚斯特准备汇合了新生产出来的主力部队后再来和未知的敌人一决雌雄,能多活几天总是好的。
在距离战场不远的一座谷地中,三个人找到了里高雷。这个男人靠坐在一株烧得半焦的大树下,嘴里叨着半根皱得不成样子的烟,头微微歪着,象是在午后小憩。他的身下是一片深色的土壤,全身上下有着近百弹孔,几乎每个器官都被打烂,每根骨头上都已断裂。围着这棵树倒下的,是上百具灾祸之蝎战士的尸体。就在里高雷脚边,仰卧着一名灾祸之蝎的一级指挥官。他大睁着眼睛,临死前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致命伤是插在胸膛中的一把匕首。而在更远些的地方,几辆装甲车正在燃烧着。
在消灭了相当于几支分队的敌人后,里高雷选择了这棵树,在树下坐着,象干累了活的庄园主,点上了一支烟,写意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睡,已是永远,而那支烟只燃了一半,就被鲜血浸熄。
丽踉跄着走到里高雷身前,蹲下,从他嘴里取下那截燃了一半的烟,用纸巾包好,小心地放在自己贴身的口袋里。然后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几分钟后她才走到一辆没有烧毁的越野车前,用长刀将油箱切了下来,然后将燃油浇在里高雷身上,周围。这一系列动作,让希尔瓦娜斯给她包好的伤口又开始不断流血,可是丽却浑然不觉。直到忙完了这一切,丽找出一支烟,点上,默默的吸着,直到烟灰将尽。
她纤长的手指弹出,燃烧着的烟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油迹上。
于是大火熊熊燃起,掩上了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容。
火光映得丽的脸忽明忽暗,在火势最高的瞬间,她转身,沉默地离开。站在远处的希尔瓦娜斯看着,轻轻咬着下唇。梅迪尔丽则是一脸的宁定和冰冷,若钢铁铸就的雕像,一如昔日高居黑暗圣裁宝座之时。
在经过梅迪尔丽身边时,丽停下脚步,看着少女毫无表情的脸,忽然咬紧了牙,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用沙哑的声音低吼着:“苏呢!?现在他在哪里!?”
梅迪尔丽眼中多了一丝生气,低头看了看,啪的一下打掉了丽抓住自己衣领的手,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哈!你不知道?”丽又伸手去抓梅迪尔丽的衣领,可是手却撞上了一道无形力场,再也伸不出去。别说她现在非常虚弱,就是全盛时期没有充分蓄力,也别想击破这道力场。丽退了两步,遥遥指着梅迪尔丽的鼻子,说:“他当初是带着你走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却来说不知道他在哪里?”
梅迪尔丽淡淡地说:“他在哪里,和你没有关系。”
丽刷的一声指着那株燃烧的大树,用尽了力气叫着:“和我没关系,但是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也没关系吗?!我去你妈的!”
梅迪尔丽湛蓝色的眼睛中流动冰寒的目光,浓郁的杀气缓缓散发,空气中立刻如充满厚重的血腥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杀了我?”丽冷笑着,毫不畏惧梅迪尔丽的威压和杀气。
梅迪尔丽收起杀机,看着如火焰般的丽,说:“你也算他的女人,我不会杀你。但是,他并不欠你,也不欠我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欠任何人!”
说完,梅迪尔丽转身,带着希尔瓦娜斯径自远去。荒野大地上,在逐渐远去的身影之后,只有一道蜿蜒的剑痕标出了他们离去的方向。
燃烧的树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希尔瓦娜斯才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们就这样把她扔下好吗?她的伤一时半会可好不了。”
梅迪尔丽淡淡的回应:“这一带的敌人已经被杀光了,所以她不会有事的,我们留下也没用。而且她不会喜欢我,我也不可能喜欢她,所以现在很好。倒是你,下次再敢插手我的事的话,审判所中有几百种方式可以增强你的记忆力。”
希尔瓦娜斯身体轻轻一颤,不敢再多说什么。甚至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有勇气,敢在丽和梅迪尔丽之间布下那道防御力场。
梅迪尔丽突然停下脚步,把希尔瓦娜斯吓了一跳!他偷看少女的表情,发觉她在思索着什么,似乎和自己无关,这才放下了心。
梅迪尔丽摇了摇头,用力把某个强烈的想法驱逐了出去,自语着:“那个小家伙……算了,毕竟是苏的,留下它吧!”
可是尽管做出了决定,梅迪尔丽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只要想到那瞬间逃离的小小身影,心中就会浮上某种莫名的压力。多年的直觉不断隐晦提醒着她,这个决定很可能是错误的。
夜幕降临,钢铁之门的生活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所有的战火都被挡在外面,还没有波及到这里。
在夜色中,梅迪尔丽站在一座布置得很温馨的小别墅前,打量了一下这座小房子,然后伸手推门,门立刻无声无息地开了。可以看到锁栓断成了两截,断面平滑如镜。
进门就是一个小客厅,茶几上辅着布,上面摆满了各式枪械零件。奎因坐在沙发上,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一个零件。直到梅迪尔丽的影子投在茶几上,他才惊觉房间中多了一个人。奎因霍然抬头,右手不动声色地放在腿上,看清是梅迪尔丽后,他才松了口气,惊喜地站了起来,说:“你回来了!头儿呢?”
梅迪尔丽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看着奎因,过了一会才说:“你的基因已经很不稳定,如果再过度使用能力的话,会在半年内彻底崩解的。如果保持得好,你还可以活四五年。”
奎因笑了笑,说:“不用能力可不行。至少每隔一段时间我得把丽的刀修好。她现在简直就是疯了,每次都是一身的伤回来。没有一把好刀可不行。”
“能力塑形?她那把刀的话,再用三次你就会出现基因崩解。”梅迪尔丽说。
奎因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的!我们荒野上的人,从来就没想过能活过三十岁。我现在四十多,已经活得足够长了。我没什么其它能力,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守着头儿留下的这片基业。”
梅迪尔丽点了点头,说:“你清楚就好,那么,我走了。”
“等等!头儿现在在哪?”奎因叫了梅迪尔丽,急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梅迪尔丽说,然后推门而去。奎因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坐在沙发中。
希尔瓦娜斯等在门外,见梅迪尔丽出来,就跟在她身后,一起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夜很长。
在一处废弃的房屋处,梅迪尔丽抱膝坐在屋顶,脸埋在双膝后,银灰色的长发在风中起伏飘扬,点点星辉随风而动,飘荡起伏,直到很远很远,才渐渐熄灭。天空的云层放射着淡淡的辐射光,把她的剪影勾勒出来,有凄然的美丽。
房间里的希尔瓦娜斯静静躺着,仰望着布满尘埃的天花板,思绪不知飞向了哪里。
苏在哪里?
这个问题反复在梅迪尔丽的脑海中回响着,挥之不去。在这个夜里,不,不止是这个夜,几乎在每个夜里,她都只有抱紧自己,才不会感觉到寒冷和孤寂。但在她胸膛深处,心脏每一分钟都会强劲有力地脉动一下,以沛不可挡的汹涌能量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核心已和心脏交缠,化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这颗心脏不是她的,却又是她的。从植入身体的那一刻,她就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它的许多用法,而随着核心与黑暗之心逐渐相融,她的权限也在迅速提升。至少,黑暗之心在苏体内时没有开启过这么高的权限。
心脏的每一下脉动,都意味着无尽的能量和强大的力量,可是梅迪尔丽感受着它的脉动,却总会觉得眼睛有些不受抵制的酸涩,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只能抬头看着天空,等这种感觉过去。或象现在这样,把头埋起来。
深夜是她独处的时候,希尔瓦娜斯会悄悄地躲起来,不去打扰她。
苏在哪里?其实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他最后的痕迹,就在梅迪尔丽的胸腔深处。所以在夜深人静,梅迪尔丽总会拥抱自己。
可是,有时候,夜与拥抱都无法温暖那颗早已撕裂的心时,她会抚摸重剑,让粗糙的剑锋划破手心,看着冰冷的血洒遍剑身,让刺骨的痛激活日益麻木的神经。
就象她现在正作的一样。
黑暗中,希尔瓦娜斯听着不处何处传来的水滴声,只能咬死全无血色的唇。